我出生那天是冬至，那是一年之中替的日子。

　我爹便給我取名李……

　他是懸河上的撈尸人。

　壬戌年冬至那天，他送接婆過懸河對岸的村子辦事兒，遇到一個溺水的孕婦。

　他當機立斷地下水救人。

　人是救上了船，可懷孕的人虛，沒撐到上岸就喪了命……

　懷孕的人若是死了，一尸兩命，那可是怨氣沖天的母子煞！

　那天又是冬至，理得不妥當，以后這懸河就別想再過船了。

　母子煞帶著胎天天找替死鬼，下水一個就得死一個。

　接婆在船上就給孕婦接！

　那孕婦就是我娘……

　照我爹的話說，我生出來的時候就只剩下半口氣兒了。

　他覺得這是命，老天爺看他一輩子鰥寡孤獨，撐船撈尸，所以給他送了個河胎。

　他想盡辦法讓我活了下來，并且收了我做兒子。

　至于我娘的尸，在臨上岸的時候被一水浪卷了懸河里，至此沒能再上岸！

　……

　我從小要遵守幾條規矩。

　第一，我子時不能呆在河邊，因為我娘舍不得我，不愿意去投胎，每到我出生的時刻，就在河面游，想要拉我下水團聚。

　第二，因為我是河里出生的，算是河神開恩，賞了我一條命，所以這輩子我都不能吃懸河的鯉魚，懸河鯉又是龍門鯉，那是河神的龍子龍孫。

　第三，若是接婆亡故，我要給養老送終。

　有句話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懸河邊上的人大部分依靠打漁為生。

　我爹是撈尸人，他不吃魚，剛好和我守了一條規矩。這以至于我小時候營養不良，總是面黃瘦的……

　我沒年，別的孩子在嬉戲玩鬧，下水捉魚的時候，我都跟著老爹去河里頭撈尸。

　只不過每一次，他都只是讓我待在船艙里頭，還要把簾子拉上，我什麼都看不見……

　等下船的時候，他已經將尸裹進了一卷草席或者白布，我能瞅見的，只有鐵青的死人腳，或者漉漉的死人頭發。

　村民對撈尸人又敬又怕，以水為生的人最容易在水里頭出意外，誰都不能保證，哪天不會求上撈尸人。

　對我，他們則是避而遠之！

　因為他們覺得，我是河里頭死尸肚子里掏出來的娃娃，不但是個生子，還是個水鬼胎。

　就是因為我，他們半夜都不敢下水打漁。

　甚至于晚上有人被淹死，他們也歸咎在我頭上，說是我娘在水里頭害了人命！

　為此，全村人上我爹門前求了好幾次，讓他把我丟進水里頭淹死，還給我娘！

　他們愿意集資給我爹買個媳婦，給他傳宗接代！

　我爹當時氣得火冒三丈，讓他們統統滾蛋。

　再說這樣的話，以后懸河里頭的尸，他一個都不撈！

　不過自那之后，我對村民們也有了驚怕之心，生怕有人害了我命……

　因為我不會水，我爹不讓我學……

　時間就這麼一晃而過，我就過了二十一歲生日。

　我爹忽然破天荒地開始教我下水……

　只是他都是在大白天的時候教我，等到了晚上他撈尸的時候，只讓我在岸邊等著。

　不過上岸之后，他都會打開尸讓我看看。

　并且給我形容，什麼是走尸，什麼是豎尸，為什麼男尸面朝上，尸面朝下……

　同樣還包括撈尸人最怕遇到什麼尸！什麼尸絕對不敢打撈！

　最開始我老做噩夢，人對尸天生就有種懼怕。

　那種冰冷，僵，翳，單看一眼，就會覺得周通生寒。

　甚至于在白天下河游水的時候，我都會覺得，水里頭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我。

　就這麼過了一年，臨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晚上的時候我爹提回來一塊燒豬頭，兩瓶高粱酒，做了一桌子盛的菜！

　臨他喝得醉醺醺的時候，才嘟囔地和我說，他這二十多年天天都數著時間，希日頭過慢點兒，過慢點兒，最好永遠別到這一天，可這老天爺不聽他的絮叨，這一天還是來了。

　我當時茫然不解，問他啥意思？

　他才紅著眼珠子看著門外，告訴我接婆和他說過，生子天生命，想要好好活下去，一輩子不但要小心謹慎，還要過一個死劫，就是二十二歲的勘關！

　勘關那天，母煞覓兒，若是給找見了，怕是會將我帶走。

　必須得熬過去今天，母煞找不著我，才能真的一輩子安然無恙。

　本來我也喝了兩杯酒，他這一番話，嚇得我一個激靈，酒醒了大半。

　我爹將卜刀啪的一下在木桌上頭，卜刀不止，他通紅的眼珠子里頭也有了殺機。

　他讓我別怕，他當了我的爹，就要管我的命。

　今天晚上就算是我娘上岸來找我，他也不能讓得了手！就算是河神要索命，他都要下水斗一斗！

　不過他也對我千叮萬囑，必須比往常更謹慎，絕對不能出家門半步。

　之后我食不知味，我爹喝酒就像是喝水一樣，兩瓶燒刀子，大部分都給他喝了。

　他杵在門前頭，就像是門神似的，握著卜刀，眼中殺氣騰騰……

　也就在這時，家門外忽然來了好幾個拿著火把的村民，著急忙慌地求他出門下水！

　接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就和發瘋了似的在碼頭跳水了！會水的漢子已經下去了好幾個，愣是一個都沒上來。

　他們讓我爹趕去救人，再晚的話，恐怕所有人都得沒了……

　我當時手里頭還拿著一只碗喝水，咣當一下，碗就掉在了地上，渾汗乍立。

　我爹臉煞白，眼珠子都差點兒沒從眼眶里瞪出來。

　村民們焦急地催促他。

　我爹瞅了我一眼，一字一句地叮囑我。

　他曉得我娘兇，卻沒想到這麼兇……就連接婆，都敢殃及！

　今晚上他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能讓我娘得逞！

　并且讓我切記他的話，可不敢出門。

　【作者有話說】

　前傳是李，楊青山的故事，我想書寫那個盛世的年代。一半相同的世，民間所有的時間線都將在《先生》中得到完善解答。這將是一個龐大的靈異世界觀，我格外謝大家的支持，才能讓我有這個機會來嘗試構架。

　先生、白事先生、算命先生、撈尸人、接婆、神婆、尸匠、扎紙匠、抬棺匠、壽、米婆、趕尸匠、劊子手、道士、出馬……

　風水之道博大深，以李的視角，講述這神鬼莫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