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桃花灼灼。隔著十丈宮墻,宮外的春落不進層層深宮,宮的桃花也只是獨自芬芳。
后傳來腳步聲,在這寂靜的春日午后分外引人注目。侍們皆誠惶誠恐地跪伏在地,唯有郁白頭也沒抬,兀自倚著欄桿,零零碎碎地灑著手里的魚食。
來人的飾足以彰顯他的份。五爪金龍盤踞濃云之上,龍須怒張,雙目炯炯,俯視世間蒼生。行過禮后,服侍的宮太監們皆識趣兒地退下,想來是經驗富,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趙鈞開口道:“你把琴貴人打發去景華寺了?”
“你說江月琴啊。”遭此詰問,郁白作沒有毫的停滯,仍舊漫不經心地喂魚,“陛下這消息還真是遲鈍,上午就打發走了。”
趙鈞緩步上前,影子落在郁白上大半:“朕不過給了個貴人名分罷了。”
仿佛是聽見了什麼好笑的事,郁白抬眸瞥他一眼,輕笑出聲:“陛下喜歡封誰與我何干,只是得罪我了而已。”
“既然得罪你了,打發出去也沒什麼,只是江月琴是太后的嫡親侄,我總得給江家一個代。”趙鈞微微嘆息著,手掌順著年的脊背漸漸往下,“回回惹禍的是你,收拾爛攤子的卻是我……阿白,你準備怎麼補償我?”
帶來的有如電流劃過,郁白手一歪,翠碗傾斜,魚食一腦全都掉進了水池。
一群紅鯉魚聚攏過來,擾起層層波瀾。
。
宮中新寵琴貴人得意不過兩三天,便被最初得罪了的年趕出了宮。聽到這個消息時,宮中的宮太監們正忙里閑,像平常一樣賞著春景,這灼灼桃花突然就黯淡下去了。
這一番風波,令后宮諸人再一次認清了這個名郁白的年的地位。
“聽說是琴貴人在公子面前侮辱了郁家大小姐。”老太監俯弓腰,慢吞吞地敘述著,“琴貴人說,郁大小姐得到這般下場是咎由自取,報應前世罪孽。”
趙鈞擰了擰眉頭。自從兩年前郁家敗落、郁家大小姐郁菀失蹤后,郁白一直沒有放棄尋找郁菀,這也是他如今唯一的念想。
江、郁二家都在西北,同為宦家族,江月琴或許知曉些辛,了郁白的逆鱗。
“由他去吧。”膽敢在郁白面前侮辱郁菀,江月琴是留不住了。
老太監對此并不驚訝,只道:“那江家那邊……”
“江氏出言不遜,藐視天威,著其出宮帶發修行,終不可回宮。”
趙鈞拂袖出了宮門,只留下一個背影。
局勢至此已然明朗。
一句莫須有的“出言不遜,藐視天威”,徹底斷送了宮中新晉貴人的錦繡前途。彼時龍椅上的那位尚在朝堂,是對誰出言不遜?又是藐視誰的權威?花園人多口雜,此事本非,縱使在高威嚴之下,也漸漸有流言傳開。
顯赫出、絕容貌、滿才藝和妙齡年華,竟沒能敵過一句來自無名之人的、輕描淡寫的“送出去”。
——這名葬送了琴貴人前途的年,姓郁名白,時年十九歲。
。
此時這年正懶懶倚在人榻上,聽著侍小心翼翼的稟報,無謂地點了點頭:“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侍俯將一碟芙蓉糕擺到小桌上,言語有諂之意:“陛下雷霆之怒皆因為公子出氣,可見陛下重公子……這是小廚房新做的糕點,公子嘗些吧。”
郁白端著茶抿了一口,嗤的一下笑出聲來。
“的確重。”價值千金的汝窯瓷在他手里仿佛是鄉間小玩耍的木石,看不出毫珍視之意,郁白隨手放下茶杯,茶杯和茶蓋隨即撞出清脆的聲響。
他掃了眼恭敬垂首的宮:“你原來是哪個宮的來著?”
“回公子的話,奴婢原是瑤花閣宮翠翎,后蒙陛下垂憐,才有莫大的福氣伺候公子。”
“這點心是小廚房做的?”
“是。”
郁白捻了一角芙蓉糕,確是燕云殿小廚房的手藝,口脆微甜,只是仔細嘗來卻有淡淡的清苦。他慢條斯理地咀嚼著,含笑看著宮恭恭敬敬地告退,心中冷冷地嗤了一聲。
不出一柱香的功夫,頭不出所料地涌上一陣腥氣。
胃部一陣絞痛,郁白撐著走到榻前,剛想開口喊一聲宮的名字,眼前已經一陣天旋地轉。他強撐著尋了個面的姿勢平躺下去,睡前最后聽見的一句話是驚慌的“奴婢參見陛下”。
。
郁白醒來的時候,腔肺腑里的灼痛已經漸漸弱下去了。
夢中有人斥責他,說他不該明知糕點有毒還要以試險,萬一真的出什麼意外了怎麼辦?聽著那人悉溫暖的語調,郁白難得生出些年的委屈來,在那人懷里掉了眼淚。
隨即他到有雙手輕輕拂過他側臉,替他拭去淚珠。
這與夢中的溫截然不同,通常意味著迫和侵占——郁白猛然睜開眼睛。
在他冷冷的注視下,趙鈞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醒了?膽子夠大。”
“太醫說你中了枯腸草,若非救治及時,只怕此刻人已經不行了。”趙鈞道,“你有自己的小廚房,那糕點是小廚房做的?”
郁白冷笑一聲,漆黑的眸子染了諷刺意味:“糕點自何而來,經由誰的手,陛下何必明知故問。”
趙鈞不答,只靜靜地凝視著他。
縱然貴為九五之尊,見慣風云詭譎,有些事他仍覺得不可思議。
郁白,這個被他關在深宮里、錦玉食呼奴喚俾地養了兩年的年,卻如此決絕又如此殘忍。
他能重金買通江月琴邊的侍投毒、一心致于死地,又在失敗后刻意太后出手,吃下有毒的糕點令自己吐昏迷,只為威脅他決那個已經被囚在寺廟中獨守青燈古佛的子。
有時他甚至在想,他圈的這只金雀,或許早已長出了自己的羽翼,正企圖沖破囚籠,振翅翱翔。
——這是他不容許的。
“阿白。”趙鈞開門見山,“江月琴罪不至此。你把送去寺廟清苦一生,便也夠了。”
郁白漆黑的眼珠沉沉地凝視著他。
“罪、不、至、此。”他慢慢咀嚼著這四個字,當著趙鈞的面,嗤的一聲輕笑。
趙鈞看著眸黑沉沉的滿懷怨怒的年,眉頭皺了起來,語帶誡意:“郁白。”
郁白似乎沒聽見他語氣中的冷意,或者說本不在乎。
“罪不至此?也對,不過是聽了家里的指使,借著從小長大的分,在姐姐親前將騙去那腌臜之地,毀了一個兒家的親事和清白而已。我至今都覺得,明明早已該死了,但為什麼直到今日,和江家都不曾贖罪,反倒蒸蒸日上?”
郁白角勾起一點冰冷的笑意:“大概是佞當世,蒼天無眼罷。”
“郁白。”趙鈞一字一頓,“下旨抄了郁家的是趙氏皇族,你是不是還想讓朕自裁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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