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悟笑了,倒沒頂撞他,“那段日子,我也很快活。”
這氣氛有些不對勁。像兩個老頭子在說往事,和現實一點兒關系都沒有的往事。可明明是有關系的,折想。
但末悟的笑容到底見,就算只是對著往事里的他。折想了想,又道:“我還記得你馱房子的時候,我在你背上睡覺,卻被你的撓得直打噴嚏。”
“這都記得。”末悟笑道,“那你記不記得你醒來時,手上薅了我一大把狼?”
折皺了眉,“還有這事兒?”
末悟道:“你該慶幸我多,沒被你薅禿了。”
折想了想末悟那威武橫暴的灰狼真被薅禿的模樣,認真地道:“上倒無所謂,尾絕不能禿。”
末悟挑了眉,“喜歡尾?”
折重重點頭,“喜歡尾。”
末悟的狼尾又大又暖和,像最舒服的裘毯,能卷著他打滾。他們有時在須彌山中幕天席地地午睡,他枕在末悟的尾上,尾尖尖兒還可以蓋著他的小肚子防他著涼。
盡管那樣的時也實在得可憐,但折命長,總能把快活的日子咀嚼得清清楚楚,直到所有的甜味都被咀嚼干凈了,一都不再剩下。
如今他們分居二百多年了,沒有末悟的大尾,他一樣地無地生活過來。那麼往后,他一定也可以就這樣生活下去的。
折想得深了,一轉頭,卻撞進末悟眼里。也不知末悟盯著自己看了多久,那一雙幽深的狼眼睛里意味不明地沉著,悉的清甜香味散發出來。折陡然心慌,直地站了起來,道:“回、回去了。”
他有一種覺,如果自己再不逃開,末悟興許就要變出真撲上來了。
他慌不擇路地走,可末悟卻并沒有發作。只是在他后無可奈何地說了句:“鞋,你又把鞋丟了。”
見折不理他,末悟只得提起他扔在草叢中的木屐,跟了上去。
折說:“大晚上的,我不要穿鞋。”也不知晚上與穿鞋有什麼必然的沖突。
“不穿便不穿罷。”末悟看了一眼他的腳,折莫名覺得自己腳臟,往回收了收。
末悟知道他潔癖又犯,走到他前蹲了下來,招小孩似地,“上來。”
折只覺今晚的末悟像是格外地好說話,不吵架,不發昏,像終于有了點要訣別的神容,以至于引他留又慌張。終于別別扭扭地將雙臂纏上了末悟的脖子,末悟哎喲一聲,便將他背了起來。
兩個人,一雙腳印,踩著今夜看不見的朦朧月,搖搖晃晃,沉默不語,往那簡陋的營地而去。
第13章
后半夜的山林靜謐得有些森,但折被放進薄毯子里時,袖間好像還染著野狼的氣味。
末悟離開后,他又拼命嗅了嗅,一向好潔的他卻沒有立刻皺眉。今晚沒有月,隔著薄薄的紗帳,冷山溫,不會責怪他一剎那間出爾反爾的心。
末悟若在過去就能這樣,該多好啊。不要非議佛祖,不要怪氣,不要三天兩頭地不著家。折在須彌山的大宅子里,總是等他等得好苦,而每當終于等得末悟回來,末悟又從來沒有好臉。
曾有一回,他摘了須彌山中的妙果靈芝,汲了夜半的甘,仔細地煲了三日三夜的湯,要給久惡靈縈纏的末悟補一補元魂。然而末悟卻嫌味道淡了不肯喝,兩人大吵了起來,折一委屈,把湯都倒在了窗外的桃花樹下。
那株桃花樹后來長得枝繁葉茂,好不容易一盅十全大補的湯,竟全便宜了它。換句話說,末悟枉為離天道最近的阿修羅,其實連一棵樹都比不上。樹都知道恩,日日給房前屋后遞來花香呢。
折輾轉反側,心是的,頭腦卻發著冷。簾帷飄,忽有一個淡淡的孤寂的影子拓在上面,他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過去,卻聽見是末悟在輕聲細語:“睡了麼?”
他從未聽末悟用這種幾乎是意的嗓音說過話。出手去攥那簾子,想拉開,又不敢拉開,“又……又有什麼事。”
像是上天在順應他的心思,一陣風來,自將那簾帷拂開了。末悟戴著面,淺的瞳眸平靜地凝視著他,朝他出了手:“隨我來。”
折怔怔地將手放了上去,隨他站起了。這樣一想,今回重逢,他倆抱也抱過、做也做過,但好像還真不曾牽過手。末悟的手掌糙,掌心、指腹都是厚厚的繭,還帶著傷疤,但是溫暖,五指相扣時,好像牢不可摧。他牽著折走出營地,折了天空,仍舊是漆黑一片,便想這夜真長,真希永不要天亮才好。
沿著山林小徑,兩人越走越偏,風聲漸漸峭勁,呼呼如鬼哭狼嚎。像是先上行了一段后又下行,折幾次了腳,都賴末悟扶住,末悟還溫聲笑他:“怎不穿鞋?”
折咬不答。末悟怎麼總在穿鞋的問題上纏他。
“我們要去哪里?”折輕聲問。
兩人已走到了山底,一之前。這與之前虛山山崖上的相似,但好像更深,從里頭散出幽冷的風,讓折不自后退一步。末悟轉過頭來,猙獰的鬼臉面配以無比輕的聲音:“這是我過去發現的好地方。”
手掌溫暖,像在給他傳遞什麼安的力量。折安下心來,跟著他往走。
手不見五指,折只能著末悟的子,幾乎瑟瑟發抖地拽住他的帶。末悟寬容地笑,另一只手復攬住他的肩膀,一個充滿保護的姿勢。折了他半天,忽而道:“你的刀呢?”
黑暗中末悟頓了頓,說:“未帶出來。”
“哦。”折嘟囔,兩人在中繞來轉去,終于見到前方的亮,還聽見回環的水聲。折眼中一亮:“末悟——”
虛空中驀然一條如人腰細的蛇尾啪地朝他劈臉打來!
折的子被打得高高飛起,又重重落下,“嘩啦——”濺起那潭中水花千萬!
折一手抓住什麼東西撐住自己,再看這四周,竟是一方污濁地冒著水泡的泥潭,三面都是土崖,只從數十丈高的上方下來一線黎明的天。
而鬼臉面哐啷掉落,眼前的“末悟”竟剎那化作一條蛇尾人的巨蟒,在泥潭邊盤了數十圈,嘶嘶地吐著信。幾藤蔓唰唰纏上了折的四肢,將他重重拋在崖壁,脊骨幾乎要摔碎了一般地痛!
他想站起,卻失了力氣摔跌在泥潭,“你不是末悟……”那方才片刻的旖旎,竟全都是他孤獨的幻想嗎?
巨蟒盤起子居高臨下地瞅著他,細長的眼睛掛著冷笑:“了,卻不知為何。折尊者,你也太好騙了。”
第14章
折驟然回了手,因為他發現自己抓著的,乃是一野豬的骸骨。
纏著自己的藤上生有倒刺,釘皮,他竭力抬起眼皮去瞧那巨蟒,啞聲道:“河道中的妖怪就是你……”
“不錯。”巨蟒了自己的手指。
折想起末悟的話,“你……你要吃我?”
巨蟒睜大眼睛,突然桀桀怪笑起來,倏忽一下竄泥潭,又將腦袋湊到折跟前。他雖生了個男人的腦袋,卻像是嫁接來的,七竅空,散發出一腐的惡臭味,令折難以忍地轉過頭去。巨蟒卻出蛇信了一下他淌出來的下,看到他嫌惡的表才快活地笑起來,“果真是個‘貴的佛弟子’,什麼都不懂呢。”
折咬牙,“你……你聽見了我與他說話?”
“何止。”巨蟒搖了搖那長長的腦袋,“我還看見了,看見你們摟摟抱抱。”
折簡直將牙都要咬碎了,但以他的臉皮,實在說不出“我們沒有摟摟抱抱”這種話。
巨蟒又道:“我不吃你,你不要怕。”
他說這話,伴隨以森森的笑聲,看起來并不值得相信。折臉慘白,被藤蔓綁在后的手掌試圖聚以神力劈開制,一時也不敢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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