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城，太平機場T2航站樓。

飛機著陸，耳邊傳來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剛醒的年了惺忪的睡眼，一邊打哈欠一邊往出走。跟上一位乘客說完“旅途愉快”的空姐朝他禮貌一笑，提醒道︰“您的手機響了。”

江一點頭說句“謝謝”，懶洋洋地拿出手機，鈴聲戛然而止。眼的消息有十幾條，未接電話兩個。正要息屏，第三通電話打了進來。

他瞇起眼楮，腳步頓了頓，笑容比剛才空姐還要標準客氣，說︰“喂”。

“江一。”電話那頭的聲溫，關切問道︰“到了是吧？你爸爸給你打兩個電話都沒無人接聽，害我們擔心出了什麼事兒呢。”

“沒事兒。”江一言簡意賅，“我到了。”

“到了就好。”房思韻繼續說道︰“路上時間太長，累了吧？孫阿姨那邊早就收拾好了，掛電話我通知一聲。”嗔道︰“你這孩子真是，這麼大了還怪讓人心的。”

江一神漸冷，皮笑不笑，可聲音竟比前幾句還暖了些，“謝謝母親，麻煩您了。”他低下頭，帶著點兒撒味道開口道︰“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可惜喝不到母親做的蓮藕湯了。”

房思韻聞言，抬手按了按額角，嘆口氣，說道︰“在雲城好好照顧自己呀，有事一定要和我們講。”

老家在江南，語氣一直糯糯，毫無攻擊。江一忽然想起江晚凝形容的那句“凝天地矯之華，吸日月做作之靈氣”，沒忍住，輕笑出聲。

“好的。”沒等房思韻再開口，江一立馬正道︰“母親，我去拿行李，再見。”

虛假母子寒暄結束，江一晃悠到行李轉盤前才意識到自己沒拿行李箱，提前幾天走的孫艷全都拿好了。他個懶腰，看見孫艷把新家地址發過來，附帶一條語音消息︰江一，晚飯吃剁椒魚頭怎麼樣？

房思韻懷孕期間事兒變得格外多，不僅不能聞腥味兒，連看見魚都能玷污那純潔無瑕的眼楮。江一上一次和席嘉澤爭吵就是因為房思韻看見他吃海鮮。席嘉澤無奈的神還歷歷在目，“江一。”他說︰“就這幾個月，聽爸爸的話吧。好嗎？”

江一回神，打個“好”發送出去。不知道是飛機冷氣太足還是房思韻聲音膩人，他打了個，渾抖了抖。

別墅到機場路上將近兩個小時，江一還吃不慣飛機餐，因此這小半天都滴米未進。“應該有點低糖了...”他嘀咕著，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于是一手扶牆，一手從口袋里出顆牛糖含著，覺得稍好些才抬頭。

機場人來人往，有接到親友商量晚上吃什麼的，有久別重逢的旁若無人擁抱親吻，嘈雜環境里，幾聲方言耳，江一深吸一口氣，此刻才有種異鄉異客的實。

心中頓生煩悶，他邊解耳機線邊走。偶然抬眼，只見遠一個移的熊緩緩靠近，步履有些踉蹌。或許是來接朋友想給人驚喜的，江一想。但這也太折磨人了，雲城近三十度高溫，誰要是能穿著它在外邊走十分鐘不中暑，足可堪稱練武奇才。出于對同的那麼一點兒憐憫心，以及“心不好就去做好人好事”的基本準則，江一放慢了腳步。

等那大熊越走越近，他才看清楚。並不是什麼癡男友把自己扔進玩偶服裝里搞汗蒸，那熊是被抱著走的，後還有個氣吁吁的小姑娘。只是人略矮些，被它擋得嚴嚴實實。

小姑娘扎雙馬尾，著明黃背帶。掌大的臉上干干淨淨，一雙大眼靈地看過來，顯得格外俏皮。

這熊太沉，姜清心里嘆氣，順便問候了一聲池梁秋他大爺，問候完又覺得不好，人家大爺回回過年都給自己包紅包，這不是小白眼狼行為嗎。

打算站著原地歇會兒，哪想一迎面而來的路人也莫名其妙跟著停住腳步。旁邊外放刷小視頻的恰好播到“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

二人相顧無言，心思各異。

姜清發干的，心想這什麼況？來搭訕的還是人販子？長這麼帥不至于當人販子吧？不，不能以貌取人。但他為什麼不繼續往前走？微商？掃碼贈水果撈？

江一想，接人帶這麼個累贅干嘛？今年多大了？應該不是高中生吧，高中生很有打扮這麼素的。初中？初中生大概得比高些。小學生？他皺起眉，心說這家長心夠大的，放著一漂亮兒滿機場跑也不怕出事兒。江一向後看了下，並沒有發現疑似父母的人出現。再看臉有些發白，又可憐兮兮地，琢磨著或許是累著了，于是把最後一顆糖拿出來，說︰“給你。”

姜清一愣，不是很懂這是什麼新型套路。遲疑地接過來，發現這位男生的眼神竟莫名悉，像...像什麼來著？

江一微微俯與姜清視線齊平，聲問道“你是來接人嗎？你爸爸媽媽呢？”

姜清驚住，全家都得掃碼？就給這麼一顆糖？現在的微商這麼摳門嗎？

“你別誤會。”江一語氣放緩，說道︰“我不是什麼壞人，就是覺得你自己太不安全了。”他又問道︰“是不是和父母走散了？”

姜清不多言，說︰“沒有，我就是自己來的。”

江一皺起眉頭，順手就要接過玩偶熊，沒想小姑娘力氣還大，不讓他踫。他好脾氣地說道︰“你先幫人拿行李是吧？兩個手都抱著它了怎麼拿？而且現在外邊多危險啊，你監護人怎麼放心讓你自己出來？”

一連串的反問，姜清有點發懵。迅速提煉出一個有用信息，抬頭看著這位過于熱心的市民，恍然大悟。

對方眼中閃爍著保護弱小可憐笨蛋的芒，像極了每次看從前鄰居家總是迷路的那只哈士奇。

“我……”姜清盡力放平心態，微笑道︰“我今年17。”

“......哈哈。”江一干笑兩聲，“對不起啊，咱倆同年。”

姜清很大度地搖搖頭，抱起玩偶說︰“沒關系。”

姜清今年讀高二，高從初中以後就再也沒變過。同齡人要麼開始長個要麼已經長高定格了，就還停留在一米六的階段。一米六什麼概念？在那群像吃了長快樂的同學里，一米六意味著教室里會被大嗓門老師震聾的座位，意味著只要逃育課在大家排隊的時候就會被發現，意味著上公車背大一點兒的背包都會有人給讓座順便嘆初中生減負的事，意味著但凡比高點兒的人就一把的頭發——就像擼貓似的，眼中還帶著莫名慈祥的目。

曾經輝的鶴立群時期，已然一去不復返。

“我不是看你高。”江一敏銳捕捉到姜清臉變化，急忙解釋道。

他生活的城市高中生打扮的比大學生都，一個個妝歐妝韓妝都能完消化，著就更別提了。哪有這麼規規矩矩傻乖傻乖的。

“抱歉，是我先為主了。不是故意把你當小學生的。”江一繼續說道︰“我幫你拿吧。”

姜清深深深呼吸，挑眉反問道︰“小學生？”

空氣凝滯幾秒。

放下玩偶雙手叉腰，了後背，帶著薄怒開口道︰“我有一米六！你見過這麼高的小學生嗎！”

蟬聯三年雲城小學護旗手的姜清，說完就是無盡的後悔。

哪想江一也沒反駁，反而驚訝地小聲說道︰“你有一米六嗎？”

短短幾分鐘肋被人當牛排切，姜清瞬間黑臉。

與此同時。

雲城繁錦路38號，別墅。

床上的人仍在沉睡中，地上扔著雜七雜八的東西，啤酒飲料礦泉水，面包香腸烤魚片，半包薯片花襯衫，暑假作業籃球鞋。整個房間儼然一個重災區。有人推門進來，瞧見眼前這場景眉頭都沒皺一下，顯然見過大世面。

肖煜像玩實掃雷似的避開地上暗，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只見牆上歪歪扭扭地著一張便利︰距離死亡時間還剩五天。

他淡然自若地把袖子挽起，看向正吹著冷風的空調。

半小時後。

池梁秋面紅從夢中醒來，口齒不清道︰“水，我想要水。”他掙扎著坐起，床頭剛好放著杯水，閉眼喝下一大口，而後“嗷”的一聲，渾一激靈，終于清醒過來。

肖煜放下筆，活了一下酸痛的脖子，合上作業本，上面赫然寫著“池梁秋”三個字。

後的眼神幽怨至極，肖煜仿若未覺，看著時間，說︰“可惜。”

“可惜什麼啊？”池梁秋不解地問道。同時下床找空調遙控，踩碎半包薯片，險些踢倒酒瓶，被襯衫下藏著的不知名絆一下後整個人呈大字狀摔倒在地，倒之前還不忘大喊︰“救命！”

肖煜在人落地前一秒把籃球鞋拿走，池梁秋趴在地上，總算松了口氣。

“謝謝兄弟。”池梁秋出左手，想跟人擊掌。

肖煜踹人一腳以示回應，沒見過如此教科書級別的作繭自縛。

池梁秋爬起來，把寶貝鞋仔細收好，站空調下面吹風續命。寧靜的時還沒持續五分鐘，肖煜開口道︰“跟你說件事兒，我剛寫作業的時候聽見樓下有車的聲音，阿姨回來了。”

池梁秋又是一激靈。和喝水的理刺激不一樣，這次是從心里往外的畏懼，他錯愕地轉過。

肖煜推推金邊框眼鏡，一點兒也不缺德地說︰“可惜，你醒得太晚。”

話音方落，梁琬敲敲門進來，手里端著切小塊的冰鎮西瓜，附帶一份夏日必備酸梅湯。看見親兒子房間一片狼藉，角笑容瞬間凝固。肖煜的手機很有眼力見地響起來，他接起電話，帶門的時候出本下午第一個真心笑容。

電話是陳慕予打來的。

姜清、陳慕予、肖煜、池梁秋四個人從小一起長大，中二時期義無反顧地為組合取名為“雲城F4”，現在都沒改名。家里大人在他們小時候曾開過玩笑湊娃娃親，哪想長大以後這四個人互相看不上，早苗頭丁點兒都沒有。

“肖煜。”陳慕予的聲音聽著元氣十足，“小姜接到我了，咱晚上吃什麼去啊？”

這種世紀難題在雲城F4之間向來宛如一場博弈，比拼的就是語速、機敏和出其不意，誰先提問誰就贏了。

陳慕予和姜清在電話那邊默契擊掌，肖煜並不著急，開口道︰“我在池梁秋他們家呢。”

陳慕予︰“啊？”

“對啊。”肖煜捕捉到臥室的慘，心很好地說︰“為他提供上門寫作業服務。”

姜清立馬諂臉，在一邊狂吹彩虹屁，“爸爸高風亮節，拯救失足年于水火之中。”

和肖煜一個班，而且數學作業沒寫完。

肖煜一秒化冷漠無老父親︰“信號不好，先掛了。”

“別呀！”陳慕予一假期都在利堅陪父母，想吃中餐想瘋了，在飛機上看見包榨菜都熱淚盈眶。說︰“那你電話給池梁秋，趕把吃飯地方定下來。”

“池梁秋挨打呢，沒空。”

“嘟——”電話掛了。下一秒，陳慕予打來視頻通話，一邊對著前置攝像頭整理劉海，一邊問肖煜︰“你怎麼不早說！來來來，切後置讓我看看我們池哥，來個現場直播。”

“你這樣太壞。”姜清說︰“聽聽聲兒得了，再說肖煜也不是合格戰地記者，肯定躲了。”

仨人屏住呼吸為池梁秋默哀幾分鐘，彼此換完快樂的眼神，等池梁秋挨完打，終于選好了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