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嘉撐著腦袋,總覺得有一錐子在里面攪和,某一刻讓他清醒,某一刻又讓他混。
五分鐘后,他把習題集扔開,手抬起放下幾次,最終還是沒有把筆扔掉。
這本習題集是他去報補習班的時候,從老師那里拿到的。老師說如果他不能把這一本題目扎扎實實做完,最差的班都跟不上。
傅嘉又咬牙做了兩題,窗外的喧鬧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找到那個能看到庭院的角度,看到了擺放考究的桌椅,和來來往往的人。
現在是五月底,是林楓尋的十五歲生日。林楓尋剛出生的時候,醫生說他活不過五歲,五歲時,又說他活不過十歲。往后醫生再也不說喪氣話了,但林家和陸家就此養了給林楓尋大辦生日的習慣。這一次辦得格外大,幾乎請了小半個商業界。
大家跑這一趟,更多是沖著陸家。陸婉卿的大哥陸致遠,在商界的影響力非同一般,誰都想借這個機會跟陸家加深,或者套套近乎。
陸齊安是和李沁和一起到的,一進來就直奔林楓尋的房間。
李沁和把禮盒湊到林楓尋面前,遮住他的視線:“猜猜我是誰?”
林楓尋一臉無奈:“沁和哥……”
“哈哈哈,”李沁和笑起來,“生日快樂,楓楓。”
林楓尋接過禮盒:“謝謝沁和哥。”
李沁和一把他的腦袋:“跟我還謝什麼?”
林楓尋沒再說客套話。他雖然笑了,但表卻不夠親切。
李沁和不在意,他知道這小子只親近陸齊安。“婉卿姐呢?我去打個招呼。”
林楓尋往窗外看了看:“在庭院,早起就沒離開過,要事事親為才放心。”
李沁和笑了,捶一拳陸齊安:“是你們陸家人的風格。”
陸齊安不著痕跡地躲開他的手,對林楓尋說:“楓楓,我先帶他去庭院,一會就回來。”
林楓尋點點頭。
兩人走出房間,門還沒關上,李沁和就抱著手臂了。
陸齊安稱呼他人的方式疏離得很,同輩時從來不會省略姓,只有在林楓尋面前會破例。一口一個“楓楓”。
“要不是后來認識了楓楓,我還以為你們陸家人都不會笑呢。”李沁和揶揄道,“特別是陸伯父,我第一次見他嚇得差點尿子,結果他一見楓楓就蹲下去抱他,還笑出一臉褶子。”
陸齊安看他一眼:“你難道期我爸抱你嗎?”
李沁和想了想那幅景,頓時汗倒立:“免了,免了……”
陸婉卿確實在庭院,正和一位中年人聊天,見陸齊安和李沁和走過來,忙道一聲失陪。
“婉卿姐,忙壞了吧?”
“你小子,居然來這麼晚?肯定是你又磨蹭,害得齊安也晚了。”陸婉卿笑罵他一句,“你知不知道這里多叔叔伯伯問我要齊安?”
李沁和趕求饒:“我錯了,下次一定早來。”
陸婉卿笑了。喜歡李沁和話里的“下次”。喜歡年年有今朝,歲歲有今日。
要的兒子長長久久的活下去。
“客人差不多都到了,姑姑,我去帶楓楓下來。”陸齊安說。
陸婉卿看了看四周,點點頭:“你去吧,對了,給他穿薄的那件外套,現在有點悶熱。”
陸齊安應下,上樓把林楓尋抱下庭院。這件事他從能抱得林楓尋開始就一直在做,十分練穩當。
進庭院前,陸齊安放下了林楓尋,讓他自己走。雖然雙萎,走得辛苦,但林楓尋自尊心強,不愿讓大家看到他無法走路的樣子,為此還特意訓練了一段時間。
他緩慢走進人群,大家紛紛讓開一條道,鼓起掌來。陸婉卿來到他邊,憐地摟住他的肩。大家把視線放在這對母子上,表達著祝福,氣氛溫馨而熱鬧。
所有人中,只有傅嘉在看陸齊安。
從始至終,只看著陸齊安。
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他就離不開那條了。一天到晚只知道眼的看,好像那里面的世界了他唯一的樂趣。
突然,陸齊安轉移了視線,看向了傅嘉這邊。
從庭院看,這是一個背的,不起眼的角落。
傅嘉撞上陸齊安的視線,仿佛被這不著的一眼釘死在原地。
可是他瞬間反應過來,不可能的,外邊是亮的,里邊是暗的,陸齊安怎麼可能看到他?
可是陸齊安就這樣面無表地看著他,做了一個口型。
三個字,每個字開合的幅度都不大。
“不……”傅嘉跟著念,“不要看。”
不要看。
“在看什麼?”李沁和問。
陸齊安收回目:“沒什麼。”
李沁和看過去,什麼奇怪的東西都沒有,只是每棟別墅都會有的暗角落。
“你……”李沁和剛想問個明白,不遠就走過來一個人。這人排場不小,不僅自己到了,后還跟了兩個保鏢。
李沁和直嘆氣:“他還是來了。”
來人走到陸婉卿邊,出了手: “嫂子,還有齊安,好久不見,”
陸齊安和陸婉卿同時皺起了眉頭。
陸婉卿沒有回握:“是有段時間不見了,我還以為你把這里忘了,不會再造訪。”
這個人林恒,是林慶的弟弟,林楓尋的小叔。
“嫂子,怎麼能說是‘造訪’?這里是林家,我當然要時間回來看看。”林恒自然地把手收回來,“大哥呢?楓楓生日他都不來,實在是不懂事。”
陸婉卿說:“他在外頭干什麼我不知道,反正家里有我,他回不回來都是一樣。”
林恒笑了一下,沒再說話,轉找其他人攀談。
林慶從年時期開始就是旁人眼中“不懂事”的一號人。他不繼承家里的產業,喜搞藝,但也拿不出高明的藝作品,整日只知“浪跡天涯”。
在林家已經逝世的兩位長輩眼中,林慶唯一懂事的一次,就是把陸婉卿娶進家門。可惜他們去得太早,看不見林慶是怎麼一點點把林家到這個人手上,也看不見陸婉卿是怎麼排其他林家人的。
林楓尋和母親一樣,看見這個小叔就反胃:“他為什麼要來,我們沒有邀請他。”
他討厭林恒看們母子的眼神,如狼似豹,藏著濃烈的貪婪。
“別擔心。”陸婉卿他的背,“媽媽和齊安哥都在這。”
陸婉卿從小到大就沒有怕過。
因為陸家永遠會保護。
夜幕降臨,客人們一個接著一個離去,庭院很快就變得像之前一樣空。
林恒毫無離開的意思。
陸婉卿知道他大費周章跑一趟,一定是要鬧出點事才甘心,索直接過去邀請他:“家里人要一起吃個飯,你想來就來吧。”
林恒笑得真心實意:“嫂子可算對我說了句好話,是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何必鬧得這麼僵。”
陸婉卿沒搭話,面冷淡。
晚餐本來只有陸婉卿、林楓尋和陸齊安三個人,廚房也是這麼準備的,突然加一個人,餐食都要臨時去做。所以四個人上桌,只有三個人面前擺了前菜。
林恒沒有毫不滿,反而笑容滿面:“楓楓,小叔來得匆忙,還沒來得及給你準備禮。現在跟小叔說說,想要什麼,小叔都給你買。”
林楓尋皮笑不笑,說:“不用小叔破費了,我想要什麼,媽媽和哥哥都會買給我。”
林恒發出一陣笑聲:“這倒是,嫂子和齊安這麼寵你,你要什麼沒有?是小叔糊涂了。”他說完,又收起笑容,換上惆悵的表,整個過程快得像是換牌,“只可惜健康是買不了的,如果能買,小叔散盡家財……”
“林恒。”陸婉卿冷聲打斷他,“這是在吃飯,說這些有的沒的給誰聽?”
看一眼林楓尋,見他臉如常,才松一口氣。
“什麼有的沒的,家常話不就是這些嗎?”林恒語帶不解,但還是放過了這一話題。剛巧他的前菜上來了,四人安安靜靜吃了一會。
消停了還沒有五分鐘,林恒又說:“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家里人卻不齊。”
沒人應他的話。
林恒抬了挑眉,繼續自說自話:“當然,我知道大哥那子,一年里頭連一個月都呆不住。但是楓楓有兩個哥哥,坐在這的只有一個,不太好吧?”
他還沒說完,氣氛就瞬間凝固住。咔噠一聲,林楓尋的叉子失手落在地上。
陸婉卿強自鎮定,吩咐幫傭去拿一個新的。
“我那個大侄子什麼來著,好像是……傅嘉?”林恒向陸婉卿,“大嫂,你聽聽我對了沒有,是傅嘉沒錯吧,傅嘉。”
那個名字每念一遍,就在陸婉卿和林楓尋心上劃一刀。陸婉卿把餐放下,厲聲道:“林恒,你要是不想吃飯,今天就算了,我們也好早些送客。”
林恒搖搖頭:“我怎麼不想吃飯?只是這是家里人的晚餐,有人明明也在家里,卻不請到餐桌上來,要是傳出去,對林陸兩家影響多不好。”說著他站起來,“你們不請他,我去請吧。”
他四打量,“也不知道傅嘉住在哪個房間,大嫂,是在二樓還是三樓?”
陸婉卿面鐵青,一推餐盤:“不吃了,陳嫂,你把這一桌收拾收拾,我們送客。”
林恒出冷笑:“我看你們也不可能讓傅嘉住什麼好房間,我該去倉庫找還是傭人房找?在坐的大嫂和齊安都跟他沒緣關系,唯一有關系的楓楓又是個冷的孩子,心里只有陸家,看不到林家!”
“你從我家滾出去!”
這次發的是林楓尋。他的臉上毫無,音調拔得很高,“我家里要怎麼吃飯餐,請什麼人,都不關你事,給我滾出去。”
話一說完,就開始局促地氣,泛出烏紫。
林恒看也不看一眼,自顧自說:“我先從傭人房開始找好了。”
站在大家后的陳嫂慌了,著急地看向陸婉卿。
陸婉卿眼里只有兒子,走到林楓尋邊,一下下給他拍背,小聲說:“楓楓,你慢一點,慢一點呼吸……”
林恒對這母子倆視而不見,向傭人房的方向走去,陸齊安在他邁腳步時站了起來,道:“林二叔請留步。”
林恒掛起假笑:“什麼事?”
陸齊安向他走過來:“我聽家父說,您手底下的一個信息公司最近不太好,要是現在僅剩的幾條資金鏈斷了,就神仙難救了。”
林恒的笑容僵住。
“家父還說,一個人平日里要多積德行善,安分守己,說不定會有轉運的一天。”陸齊安微勾角,似笑非笑,“您說是不是?”
五分鐘后,林恒離開了林家別墅。
林恒走了,別墅卻了起來,大家手忙腳把林楓尋抱去房間,來醫生。又是檢查又是吃藥,足足折騰了大半夜。
醫生走后,林楓尋沉沉地睡著了,陸婉卿坐在他邊守著,疲力盡,頭發散了也沒去管。
陸齊安送完了醫生,走到陸婉卿邊:“姑姑。”
陸婉卿抬頭看他一眼:“齊安啊……”
聲音哽咽。
陸齊安安道:“姑姑不用擔心,爸會鎮住林恒。”
陸婉卿用手捂住臉,悶悶嗯了一聲。
把手放開始的時候,已經恢復如常。怕打擾林楓尋休息,趕帶著陸齊安從房間里退出來。
“時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陸齊安卻說:“姑姑,我們聊聊。”
陸婉卿累得手都快要抬不起來了,見他神認真,還是點頭答應,讓廚房泡茶。
“你想跟我聊什麼?”
“我想問姑姑,為什麼不讓傅嘉搬出去?”陸齊安直奔主題。
陸婉卿眼神復雜。“怎麼突然問這個?”
陸齊安回答:“既然楓楓和您看到傅嘉就會痛苦,那就不要看。”
人應該要去規避讓自己痛苦的東西。
陸婉卿太發疼,撐住腦袋,好半天才說:“我……是因為我當年沒想清楚。”
開始回憶:“當年我乍一聽林慶有個這麼大的孩子,除了生氣什麼都顧不上。我子倔,還要強,本不了打擊,你是知道的。當時就堵著一口氣,讓林慶把孩子領回家,放在傭人房里,派人日夜盯著,以這樣的方式辱林慶,辱那個……姓傅的人。”
陸齊安只是靜靜聽著。
“后來我就后悔了。楓楓的這個……一見傅嘉就會崩潰。我也是一樣,看到他就會不舒服。我們母子倆都不舒服,我干嘛還要把他放在家里隔應我們?”陸婉卿苦笑出聲,“可是傅嘉也長大了,指不定有多恨我們。我讓陳嫂趕過,勸過,求過,他都不肯搬出去,這真是……”
陸婉卿理了理鬢邊的碎發,想到自己跟還沒年的陸齊安說了這麼多有的沒的,不由好笑:“不說了不說了,你現在還是學生,不用憂心這些。”
陸婉卿不愿說,陸齊安也無意追問下去。他點頭:“好,那我就先回去了,您早點休息。”
陸婉卿沒想到他要走,說:“就在這里休息吧?明天早上楓楓醒來要是能看見你,也會安心很多。”
“我回去和爸聊聊林二叔的事。”
陸婉卿怔住了。
認真地打量陸齊安:“你還是個孩子,有些事你不用擔心。”
陸齊安站起來:“遲早要長大的。”
陸婉卿笑了笑,也站起來,親自送他出門。著他的背影,好像看見了哥哥年輕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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