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了脖子，扛著槍的警衛員卻明白了封二爺的意思。他們迅速整理了隊列，將空無一人的花轎團團圍住。

封二爺垂下眼簾，手開白鶴眠的擺，骨節分明的手在綢緞般的皮上來回，像是要把他文的花摘下。

封二爺的手不像是槍的，更像是握筆的，他在白鶴眠的上“作畫”，指尖沾著清水，在的畫布上來回游走。

天暗下來，是一瞬間的事。

夜風拂面，稍稍吹散了暑熱。

連綿的火從山腳燒了上來，封二爺的警衛隊不甘示弱地打開了手電筒，對著迎面而來的隊伍照過去。

為首的騎著高頭大馬，口也戴著朵花。

封老三騎著馬，從隊伍末尾沉著臉過來。

同樣穿著軍裝，只不過比起封老二，封老三衫凌，紐扣都散開了幾顆。

封家的人生得都不錯，且祖上是文出，連封老二的祖父在舊時候，當的都是典儀的差，唯獨到了他們這一代，才棄文從武，兄弟三人先后上了槍。

但封家骨子里的斯文勁兒是抹不去的。

就比如說話，封老三明明已經氣到了極點，瞧見二哥的車，依舊掀了帽子，先行禮。

封老二半張臉籠罩在影里，勉為其難地點了點下，算是應了那聲“二哥”。

“二哥，人呢？”

“什麼人？”封老二搖下了車窗。

封老三沉片刻，坐在馬背上，用馬鞭指著花轎：“人在里面？”

“誰知道呢？”封老二笑得意味深長，“山道上撿的。”

封老三的神瞬間微妙了起來：“二哥，您搶我的人？”

“老三，說話要有證據。”封老二慢條斯理地反駁，“那轎子里就算真有人，也是我媳婦兒。”

“二哥！”

“時候不早了。”封老二像是沒聽見弟弟的話，移開視線，“回家，不要讓我說第二遍。”

封老三急怒攻心，深吸了幾口氣，狠狠地甩著馬鞭沖到花轎邊，抬手就把簾子扯了下來：“鶴眠……”

轎子里哪有什麼人？

封老二將一切看在眼底，放在白鶴眠腰后的手往下了幾分，繼而攥著的用力一。

白鶴眠難地，很快又陷了沉睡。

封老二低聲笑：“冤家！”

說的自然是懷里的白鶴眠。

封老三尋人未果，拉著臉來和二哥告別，冠冕堂皇的話隨口就說了七八句，封老二也沒有表現出毫的不耐煩，聽完，才施施然搖上車窗。

然而就在車窗即將閉合的剎那，封老二的肩頭忽然多了只纖細白皙的手。

那只手沾上了月，只有指甲蓋那里跳著溫暖的火。

那只手先是擱淺在封老二的頸窩里，繼而緩緩向肩頭，指尖兒摳摳肩章，又吃痛在了掌心里。

“二哥！”封老三瞬間變了臉，手按住了車窗。

封老二被穿也不慌，大大方方打開門，抱著迷迷糊糊的白鶴眠優雅地鉆出了車廂。

這回封老二沒給白鶴眠拉擺，而是故意將掌心在他出來的半截大上。

兄弟倆誰也沒先說話，睡昏了頭的白鶴眠卻一點一點往封老二的懷里拱，還抬起了胳膊，綿綿地搭在了男人的頸側。

他上天生有種惹人憐的氣質，不言不語時仿佛是溫馴的，但封老二看見他滿是傷痕的手腕就知道，白鶴眠不溫馴，他是帶刺的花，帶毒的糖，沾上就戒不掉的癮。

封老二也說不清白鶴眠到底哪里好，估計所有奔著他花魁名頭去看的男男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但只要看他一眼，哪怕難生喜歡之，也會心悅誠服地道一句“原來如此”。

白鶴眠一條被封老二托著，一條耷拉著，紅的皮鞋晃晃悠悠，線條流暢的小連著腳背在封老三的眼前晃來晃去。

想不心也難。

“二哥，我和白爺有婚約。”封老三干地出一句話。

“你當著我的面撕了。”封老二托著白鶴眠的屁，把人抱得更了些。

恰逢他睡得香，主摟住了封老二的脖子，于是他倆仿佛一對投意合的野鴛鴦，在封老三憤怒的注視下，靠得更了。

“那是我不知道……”封老三攥了垂在側的拳，想要解釋，卻終究選擇了沉默。

封老二冷嗤一聲，抱著白鶴眠重新回到了車上。

他們兄弟倆的鋒向來如此，每每針鋒相對，總有一人忽而偃旗息鼓。

但封老大死后，這種況出現得越來越，都說長兄如父，沒了大哥，還有二哥，封老三對兄長到底是敬畏的。

尤其是……

封老三的目在二哥的上晃了一圈，嘆了口氣，翻上馬，回到隊伍前不甘心地回頭了一眼。

火籠罩了他年輕的面容，封老二眉心微蹙，到邊的話尚未說出口，封老三就收回了視線，頭也不回地走了。

連綿至山腳下的火接二連三地熄滅，封老二的神反倒難看起來。

“二爺？”下人湊上來，殷勤地遞汗的帕子。

封老二沒接，手一白鶴眠的額頭，滾燙！

怪不得睡不安穩還醒不來，白小爺都要燒糊涂了。

封老二取下鼻梁上的眼鏡，將臉輕輕埋進了白鶴眠的頸窩。

燥熱中泛起一水意，封老二的呼吸噴灑在他圓潤的耳后，就像是往平靜的水面投下一顆石子——白鶴眠做夢了。

他夢見自己被退婚那天，迎著眾人的嘲笑回到住，原以為要被著接客，第二日卻多了位從不面的客人。

這位客人不僅一擲千金，還溫和儒雅，他們的流僅限于信件，字里行間意纏綿。白鶴眠如似地撲上去，哪怕后來被強行捆上花轎，也不忘帶上他們的定信——一塊普普通通的雨花石。

白鶴眠忽然找不到那塊雨花石了，他自夢境墜現實，汗津津地從床上爬起來，發覺自己躺在“馬匪”的屋子里。

窗外漆黑一片，白鶴眠長了胳膊在床頭索，好不容易找到燈，打開后，眼先是暖黃的，繼而是床邊翠綠屏風。屏風上松柏青青，其間白鶴盤旋。

這不像是一個馬匪該有的品味。

金陵城外有馬匪不是一天兩天了，他原本要嫁進去的封家，多年前剿過一回馬匪，折進去一個封家老大，后來老二頂上，據說又傷了，了殘廢，如今就剩個封老三，勉強算得上四肢健全。

而馬匪中不乏頭腦靈活、頗有學識的師爺，若是他被這種人綁了，更無逃走的可能。

別看白鶴眠想得很多，現實中不過眨眼的工夫。

他找到了自己的皮鞋，踩上去，趿拉著往屏風后走。他做好了撞上人的準備，哪知道屏風后是狹長的走廊，直通燈火通明的堂廳。

白鶴眠站在屏風后看了半晌，約覺察出些許異樣。

堂廳空空，屋頂掛著刺眼的水晶吊燈，燈在打了蠟的地板上映出一片富麗堂皇的波。

這怎麼看都不像是馬匪的“賊窩”。

白鶴眠咬了咬角，猶豫著走過走廊，一踩上堂廳的地板，皮鞋底兒敲擊地板的聲音就將他嚇得一個激靈。

然而還不等他退回去，堂廳另一側閉的房門突然打開，里面魚貫而出一群穿著軍裝、拿著文件的軍。

他們個個眉頭蹙，邊走邊小聲議論著什麼，接著其中一人發現了白鶴眠的存在，猛地剎住了腳步。

然后是第三個，第四個……所有從房間里走出來的軍都震驚地注視著穿著紅旗袍的花魁。

白鶴眠是見過世面的白家小爺，心下一片驚慌，面上卻不顯，還抱起胳膊，隨意晃了晃手腕。

他不知道自己上艷紅的旗袍皺皺，角還洇著可疑的水斑，臉上更帶著發燒時特有的紅，瞧著就像剛在床上被人了一番。

況且白鶴眠來的方向，恰恰是封二爺平時短歇的臥室，于是所有人都誤會了他的份。

軍們打量白鶴眠的同時，他也在打量軍。

那鐵灰的軍裝，金陵城里誰會不認識？

不就是他前未婚夫的家嗎？

白鶴眠眉峰一挑，扭頭就走。

不是他不講禮貌，任誰遇上悔婚對象都不會有好臉。

現在共和了，不時興包辦婚姻了，白鶴眠和封老三定的是娃娃親，說句大不孝的話，就算他爹娘還在世，白鶴眠也不樂意結這個婚。

大家好聚好散，最多被外人調笑幾句有的沒的。

偏偏封老三退個婚退得滿城皆知，還以他污了門楣為借口，是他的脊梁骨。

別說白鶴眠曾經是個爺，但凡是個男人，就不可能咽得下這口氣。

“白爺……白爺！”

白鶴眠沒走出幾步，就被迫停下了腳步。

那扇門里又跑出一個軍：“您醒了？”

“你家三爺在里面？”白鶴眠角掛著冷笑，想著只要對方回答“在”，就要把這些時日的屈辱都罵回去。

誰料軍竟搖了頭，哭笑不得地指指屋，悄聲道了聲：“是二爺。”

“二爺？”白鶴眠滿腔氣惱頃刻間煙消云散，只剩下詫異。

封二爺，他前未婚夫的哥哥，那個據說殘廢了雙還不舉的廢。

軍見白鶴眠沒有走的意思，暗中松了口氣，先揮手讓旁人退下，再走到他面前，耐心地解釋：“我們二爺在回家途中遇上了您的花轎，順路把您捎回來了。”

如此看來，封二爺近些天并不在金陵城，否則絕不會不知道他倆已經退婚的事。

他一定是被馬匪打劫，又僥幸被封二爺救了回來。

封二爺不知道自家弟弟的婚事吹了，還以為救下了準“弟媳”呢！

人封二爺是好心，腳不便還愿意將他從馬匪手里救下，于于理，他都得去當面致謝。

軍打的明顯也是這個主意：“白爺，二爺等著見您呢。”

得了，封二爺這是要以“長輩”的份訓話了。

白鶴眠自覺了人家的“救命之恩”，著頭皮跟上前去，顧著犯愁，本沒注意到自己穿過的門都被悄無聲息地關上，還落了鎖。

“這兒是二爺的臥房。”

白鶴眠猝然回神，竟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封二爺的院，他難得慌，那種見長輩的局促讓他忽然對上的旗袍產生了厭惡。

封家書香門第，就算如今的封氏兄弟了槍，也難改骨子里的書卷氣，這樣的家族最瞧不上淪落風塵的男男。

白鶴眠在屋前躊躇不前，盯著沾著泥水的鞋尖發呆。

“白爺？”軍不著痕跡地蹙眉，輕聲催促，“二爺等您很久了，您再不進去，就要耽誤他上藥的時間了。”

封二爺的過傷，白鶴眠哪里好意思耽擱，連忙邁步走進臥房，可不等他看清屋的陳設，后的門就“砰”的一聲合上，繼而“咔嗒”，落了鎖。

與此同時，白鶴眠也看清了屋的景象。

這哪里是什麼臥房？

那艷紅的桌布，長的紅燭，還有盛滿果盤的花生與桂圓，無一不在彰顯，這分明是間早已布置妥當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