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軍班師。
滿城熱騰,婦孺老夾道相歡,一時間萬人空巷。
“恭迎北境軍回朝!”
隊伍進城,道兩旁霎時翻涌起某種奇怪的氣氛,像是熱油鍋里倒了一汪水,卻又迅速蓋上了個木蓋子,把那些滋啦滋啦的狂熱都生生在了鍋蓋下頭。
人們低著頭,余卻不住地往前頭瞟,去看那支王師的銳騎馬行過。
墨熄一軍裝束,嵌有鐵皮的長靴踩著馬鐙,除了腰帶和護手閃著泠泠銀寒之外,全都是玄黑打扮。
“羲和君真是太帥了啊啊啊!”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他剛剛好像看了我一眼!”
“哇,別開玩笑了,他眼里除了夢澤公主就不會有別的人好嗎?”
“可他又沒和公主婚……他今年都三十了,沒妻子沒未婚妻也沒小妾,我想想還不嘛,真是的!”
至于其他將領和兵卒,那表現就比墨熄甜多了。
他們一個個都開開心心地和夾道歡迎的百姓們招手,尤其是岳辰晴,居然還興高采烈地接過們遞來的花,打算往自己鬢邊。被墨熄警告地看了一眼,才悻悻作罷,改委屈地捧在手里聞。
道很長,岳辰晴老實了沒一會兒就又開始花枝招展,笑瞇瞇和別人拋眼:“姑娘你好~”
“你真好看~”
“鄙人誠招小妾,管吃管住。”
墨熄厲聲道:“岳辰晴!”
岳辰晴捂住。
北境軍甲映日,刀槍晃目,一路行來,軍容極盛,和當年顧茫回城的氣勢完全不同。畢竟當年顧茫凱旋的時候,自己就一馬當先在前面招貓逗狗,后頭跟的士卒也樂得輕松,嬉笑著去接百姓遞來的點心與酒。而此刻領軍的是羲和君,羲和君連笑都不笑一下,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太過放肆。
從城門到王宮緩緩行馬要走上半個多時辰,到了宮中,還有冗長的授勛禮,又跪又拜又謝,煩人得要死,一來二去總算熬到了夜宴開始,墨熄卻仍是不得安生。
用岳辰晴的話來說——他得“貞烈而不失高冷,疏遠而不失禮貌”地應付著那些千金小姐。
順帶一提,岳辰晴第一次開玩笑說墨熄“貞烈”的時候,被羲和君罰抄了整一百遍的《德》。羲和君冷冷地表示,岳辰晴你是不是不知道貞烈是什麼意思?來,你過來,我讓你抄個夠。
但不管岳辰晴哭著抄了多遍“德無極,婦怨無終”,羲和君“貞烈而不失高冷,疏遠而不失禮貌”這句玩笑話還是暗在軍中傳開了。
大家心想,沒錯呀,羲和君為了等待夢澤公主,拖到三十不肯家,看看晚宴上的形就知道了,一群千金小姐圍著他嘰嘰喳喳,可他連正眼都不帶看的。
“羲和君,好久不見你了。”
“羲和君,你好像瘦了些。”
“羲和君,你看我今天的步搖好看嗎?”
這群金枝玉葉中,最為惹火的是宴平公主。是夢澤公主的親妹妹,今年剛剛及笄,段卻已然生長得極為窈窕,顧盼間都是茂盛的盎然春意。
笑地走到墨熄面前,鮮猶如多的漿果。
岳辰晴在遠見狀,連里的糕點都沒來得及咽下去,忙拉住自己一個許久未見的兄弟:“哎哎哎。”
兄弟:“干什麼?”
岳辰晴興道:“來,你往那邊看!”
“那不是宴平公主和羲和君麼……有什麼好看的,宴平公主肯定沒戲的。”
“不不不。我讓你見識一下什麼做傳說中的貞烈又不失高冷,疏遠又不失禮貌!”
兄弟:“……你《德》沒抄夠麼?”
岳辰晴好了傷疤忘了疼,笑嘻嘻地拽過朋友轉到附近去聽。
“姐夫。”宴平公主笑著在墨熄跟前站定,一開口便十分調侃。
墨熄低下眼睫,因為這個稱呼停頓須臾,而后轉“貞烈”地想走。
宴平忙拉住他:“姐夫,你一直不去和別的姑娘玩,就站在這里板著張臉,是不是在生氣我姐沒來呀?”
頓了頓,墨熄“高冷”地答道:“公主認錯人了,我尚未婚娶。”
“我隨便著玩玩嘛。”
墨熄按捺著火氣,“疏遠”地答道:“此事豈能兒戲。”
“好啦好啦,你別生氣,我姐上個月不舒服,去揚州的湯泉宮安養了,就不在帝都,不然肯定會來見你。”
墨熄知道夢澤公主的質變差,其實與自己有著不開的干系。
于是“禮貌”地問:“還好嗎?”
岳辰晴:“哈哈哈哈哈!我說什麼!我沒說錯吧!”
兄弟覺得他笑得太響,哪怕筵席上眾人熱鬧往來,也有危險會被羲和君留意到。就算岳辰晴無所謂抄《德》,自個兒也丟不起這人,遂一把捂住岳辰晴的,拖著他走遠。
他倆走了,宴平公主和墨熄的對話卻還沒完。
宴平繼續抿笑道:“吹了兩年塞外的風,還只想著我姐姐呢?放心吧,老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靜養一陣就沒事了。”
墨熄沒說話。
“不過講真的,我姐子那個樣子,沒調養好之前又哪里消得了羲和君你呢?”
宴平說著,目崇慕又地往墨熄的長上一瞥,又在他高的鼻梁上看了好幾眼。
這麼長的,這麼的鼻子,還有的結,以及秀頎修長、骨骼修勻的手。真是看看就能想象到這個男人的力氣有多大,被他在下干又會是怎樣蝕骨銷魂的滋味。
宴平因此嘆道:“若我姐姐一輩子都病著,一輩子不能嫁人。那你真要為了一輩子清守?”
“……”
“那豈不是太可惜了……”
得墨熄很近,上是甜膩的脂香味,滿頭珠翠映著烏發,額間落著胭脂的牡丹額面,笑起來的時候刻意前傾,半的高聳雪脂玉般。
“不如考慮一下我?我也長大了,不比姐姐差。”
說著想出手去環他的腰封:“不過上個床而已,不要太認真嘛。”言笑晏晏間,似有似無地出點的舌尖,了自己的,“你會喜歡的。”
完了。
“上床不要太認真。”這句話簡直可以位列墨熄生平最痛恨的話的前三位,宴平公主漢不,居然還準無比地中了他的痛。
“……”墨熄看了一眼,頓了頓,冷然道,“你讓開。”
“哎——你、你——!”
但墨熄已經劍眉低地從邊走了過去。
飛瑤臺華帷流蘇飄飛,墨熄從仆侍那里重新拿了一盛著琥珀的琉璃盞,走到華臺邊緣,黑皮軍靴包裹的長放松了些,靠在朱欄邊看著萬家燈火。
離開了那滿殿煩悶,他了口氣,喝了點杯里的漿果酒,結微微攢。
他已經連續好多年飽姑娘們的“青睞”了。
但他仍是不喜歡,也不習慣。
要知道從前,墨熄是沒有那麼多人慕的,走在路上,也并沒有那麼多人敢看。當時他的脾氣非常不好,不好到什麼程度呢?——相比之下,如今的羲和君簡直能算是溫和善的小可。
后來他家中出了大,人人都覺得這個墨公子是要末路窮途了,貴族修士們不愿意搭理他,庶奴出的修士也不敢靠近他。
只有顧茫這個瘋子不怕死,愿意與他同袍。只有他主選擇了陪伴那個落魄公子,安他說,沒關系,就算你不再是貴公子了,你也是一樣是你啊,你自己心里是有火種的,遲早會閃閃發。我看得見,以后也會有人看見。
后來,墨熄捱過了難關,也確實擺了“墨家”的影,他南征北戰,軍功甚至勝過了祖輩當年,再沒有會覺得他是墨家的獨子,而是只把他當做羲和君本尊。
越來越多的姑娘開始對他有好。
而到了顧茫叛國之后,姑娘們的口味就干脆完全變了。們紛紛去仰慕墨熄,甚至還有人慨道:“男人呢,還是悶一點好,悶一點老實呀,不會像顧茫那樣人失。”
“羲和君子雖然差,但是他坦啊,他有什麼話都是直接罵出來的,一點都不裝。”
更有青樓姑娘叉著小蠻腰拍著桌子“豪邁”放言道:“羲和君是老娘見過最純的男人!老娘把話撂在這兒了!要是羲和君來嫖我,老娘不但不收他的花酒錢,還倒!”
結果第二天,羲和君還真的來了,不是來嫖,而是黑著臉把青樓給封了。
“勾引神君,不知廉恥。罰你們回去當良家婦。”墨熄惡狠狠地封完樓,兇地訓完話,怒沖沖地走了。
留下一堆青樓姑娘啊啊嗥,只說羲和君勸們從良那們一輩子就絕不為娼啊啊啊羲和君真是絕世好男人嗚嗚嗚嗚。
簡直是莫名其妙!
人們總找個看起來不錯的人供在心尖上,然后把自己好的幻想加諸于那個人,就此來為自己提供芒。可墨熄一點都不想為那一尊無聊的坐化金——他沒有們想象的那麼正直。
他也有一些難以啟齒的,是不能跟人明說的。
只是本就沒有人了解。
就像沒人記得墨熄從前活的有多狼狽。
所以顧茫說的也對,也不對。
他確實是擺了墨家的影,靠著自己在眾人眼里變得熠熠閃。但是他清楚,那些芒只是屬于人們幻象中完無缺的羲和君的,與很久以前那個既孤單又困窘的青年其實并沒有任何關系。
自始至終,到底只有顧茫一個人走向了那個默默獨坐在軍營角落的倔小子,真心實意地為學宮師兄弟的闊別重逢而開心,并且高高興興地把手給了他,燦然出一顆小虎牙。
篝火溫暖。
他笑著說,好久不見了墨師弟,我能坐你旁邊嗎。
——
“好久不見了,我能坐你旁邊嗎?”
忽然后又響起相似的句子,墨熄的指尖微,琉璃盞里的酒差點沒灑出。
他如在夢里般轉頭,看到一個悉的影。
在飛瑤臺的桐花下,月中,正靜靜看著他。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墨熄:岳辰晴你滾出來。
岳辰晴:(巍巍)大家好,我跟大家解釋一下,昨天我說墨帥小別勝新婚是我的錯,我只是在跟他開玩笑,墨帥沒有和夢澤公主結婚啊他是個萬年老男……
顧茫:呵呵,目前是的,男早就不是了。
岳辰晴:……哦……
岳辰晴:等等?我好像知道了什麼???
墨熄:抄德和繡花,你自己選一樣吧。
岳辰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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