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愿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和蘭曉面對面坐著,劍拔弩張。
昨夜雨是什麼時候下的?安愿不知道,但蘭曉知道。因為就那麼在自己的房間里坐了很久,看著天邊曙初現,撕裂黑暗。那樣粘稠的線,從蘭曉的房間出去,只有些微明亮,便想起,自己住的是并不向的房間。
桌上放著剛剛熬好的白粥,氤氳的熱氣讓安愿的頭腦昏昏沉沉的。胃里空的難,像是有把火在燒,偏偏目之所及并沒有水,看著面前的白粥,默默拿起勺子。
“昨晚睡得好嗎。”蘭曉坐在對面,說這話的時候有些漫不經心。安愿的作頓了頓,睡得很好,因為前幾天已經失眠了很久,酒給了久違的放松,讓連一個夢都沒做。似乎是知道了不會回答,蘭曉輕笑一聲,坐端正看著。
白粥香氣繚繞,安愿把勺子放下,迎上的目。
“怎麼不吃了呢?鼓樓里的廚子手藝不錯的,以后你來了的話,咱們就可以搭伴下來吃飯。你喜歡吃什麼?我提前去跟廚子打招呼,那大哥人還好的。”蘭曉說著,角的笑意淺淺的,來不及蔓延到眼角,便又淡了下去。
“蘭曉,我……”其實并沒有什麼話可說。問你為什麼在這里?荊復洲帶回來的人哪里會有這種問題。問你過得怎麼樣?倒真像是一對昔日姐妹,只徒增矯。又或者該跟道歉,昨晚睡了你男人的房間,可鼓樓里這麼多人,誰敢說荊復洲就是自己的?
安愿張張,聲音收在嚨里。最想問的不過是,說好退學之后就好好的去生活,為什麼來來回回,還是生活到了有錢男人的床上。這話是不能說的,為的倒不是們之間所謂的友,而是最基本的禮貌。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沒停,窗子上有幾道傾斜的雨點。蘭曉靠在椅背上,見安愿不說話,輕笑一聲開口道:“安愿,我知道你瞧不起我。”
安愿有些訝異的抬頭。這訝異不是因為無辜,而是沒想到自己的心思會這麼容易就被猜到。
撥了撥頭發,蘭曉把早上剛換的服領口上的細小灰塵拂去,接著說:“你現在心里一定在想,我不學無就算了,還傍上了有錢的男人。別人開價就睡,跟婊/子沒什麼分別。不僅是我,這鼓樓里所有的人,你都是這麼想的吧?”
的語氣很生,顯然是醞釀了一夜的臺詞。安愿的臉有些蒼白,大抵是因為胃里太空,沒來得及吃點什麼,就開始了這段對話。蘭曉的笑容很譏諷,安愿忽然明白,跟一直以來都不是朋友,誰說友就沒有逢場作戲呢。
直了脊背,安愿沒看,只是低頭重新拿起了勺子:“你知道啊。”
“對啊,我知道啊。”蘭曉點點頭,目冰冷的凝視著:“可是安愿,你瞧不起別人的時候,別人也未必瞧得起你。”
安愿把白粥送到邊,張口咽下去。
蘭曉接著道:“剛開學的時候你知道了我在夢死唱歌,說要每天接我。我還真以為你有那麼好心,會一點花拳繡,就想保護別人。可是,你給荊復洲點煙我看見了,你們站在宿舍樓下面說話我也看見了。安愿,骨子里咱們是一樣的,你又高級到哪里去了呢?”
是啊,是這樣的吧,在所有人眼里,安愿自己也不過是一個最最普通庸俗的拜金。
“你們到哪一步了呢?”蘭曉用手肘撐著桌子,淺笑著看:“安愿,你的野心太大了,要玩的。沒有男人喜歡一直陪你玩擒故縱的游戲,你還指著在窯子里找個男人嫁了?”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安愿低頭,又喝了一口粥。窯子這樣的詞放在鼓樓,真的一點都不為過。昔日里弱善良的蘭曉,換了服和發型,就可以咄咄人,這也是窯子你學會的生存法則麼。
可偏偏,蘭曉每句話都是對的。
安愿神淡漠,只顧喝自己的粥。后有腳步聲慢慢靠近,蘭曉上一秒還譏諷的臉忽然一變,聲音帶著人特有的溫甜:“你回來了?”
白粥落進胃里,周的溫暖便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安愿的鋒芒,順著蘭曉的聲音回頭,直勾勾的向荊復洲。
“才起?”荊復洲在安愿邊坐下,蘭曉已經麻利的起去添碗:“我給你也盛一碗吧,今早的粥熬得真是不錯,安愿都說好喝。”
荊復洲玩味的低下頭,安愿舉到邊的勺子頓了頓,沒做聲。
他心忽然變得不錯,蘭曉把碗端到他面前,他破天荒的拿起了勺子。以往荊復洲是不吃早飯的,蘭曉臉上的笑意頓了頓,又在自己的位子上重新坐下。
荊復洲回來之后,蘭曉又回到那個溫純無害的樣子了。安愿看在笑著跟荊復洲說話,雖然后者并不怎麼搭理。這畫面真是奇怪,安愿實在不懂,是什麼促使他們三個如此和諧的坐在一起。
餐廳的燈是暖,荊復洲這樣的棱角在燈下也變得和了。安愿吃飯的時候聽見他讓蘭曉先回去,等到只剩下他們兩人,他才換了種語氣,低頭看:“一會兒跟著阿洋去化妝室,下午跟我去一個地方。”
安愿一愣:“什麼?”
“酬勞還按之前的來。”荊復洲沒回答,他知道聽得真切。
可是前幾天,他分明已經將解雇了。安愿遲疑了一下,沒有清他的脾氣,只好輕輕點頭:“嗯。”
“今天這麼乖?真不像你。”對的溫順有些不習慣,荊復洲手在頭頂了,起準備離開,走出沒幾步,又想起什麼似的:“對了,你的包在我房間里,走的時候別忘了拿。”
安愿彎了彎眼睛,似乎笑了又似乎沒有:“我還以為你會讓我留在鼓樓。”
“我從來不強迫別人。”
沒有人提及昨晚說過的話,好像這樣就可以飾太平。安愿不明白,已經毫無防備的把自己呈在他面前,他為什麼會忽然了柳下惠。但總歸是好的,一切還是可以有余地的,退回一步,總好過退回十步。
況且,一步也好,十步也罷,總有條路,能走進他的心里去。
還是那家會所,還是那樣的一群人。安愿下車的時候,荊復洲已經坐別的車先行到達。他沒有進去,站在門口,像是在等,酒紅的天鵝絨修西服,和的酒紅長很配。
安愿沉默著手挽住他的胳膊。
濤子今天也在,有荊復洲出席的地方,基本不會了他和阿洋。眼看著那對男走了進去,阿洋瞇起眼睛,微微嘆息:“可惜了。”
濤子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阿洋反問。
濤子想了想:“知道啊,除夕。薛老每年不都在這個日子把咱們聚起來過年麼?”
“往年洲哥帶的人是誰?”
“……冉姐啊。”
“今年換了誰?”
濤子一愣,遠遠地車子靠近,在門口停好,荊冉從車里下來,見到他們之后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看著荊冉走進去了,阿洋才意味深長的看向濤子:“今年洲哥的拜年禮,很有誠意。”
濤子眼神一頓:“不是吧,我看洲哥喜歡那丫頭的啊,咱們都沒過,他不能這麼舍得吧?”
“別說是咱們,可能他自己都沒過。薛老喜歡干凈的。”阿洋嘆息一聲,又是一句可惜,隨后拉著濤子進了會所。
如果不是周圍的裝扮,不是人們笑鬧著拜年的聲音,安愿差點就忘了,今天已經是除夕。小時候爸爸媽媽還在,依稀記得這一天要換新服,但所有的記憶,也就只停留在了那件紅花夾襖上。南方總是不下雪,尤其是陵川,過年的氣氛便沒有電視里渲染的那麼濃。看著桌邊打牌的幾個人,略微出神,腰間忽然被一只手箍住。
荊復洲距離很近,低頭時有淡淡的煙草味充盈著的鼻尖:“別走神,跟著我,人多都怕你丟了。”
安愿心里有些微疑,但這疑僅僅來自于直覺,說不清道不明,也就無去問。被他攬著腰,一路穿越過幾個人,終于來到正廳,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老者,就是上次大家給他慶生的那位。
安愿聽見有人他薛老,沒有聽說過,但是從上次的飯局來看,他的地位絕對不一般,不僅僅因為他是荊復洲的繼父,還因為一些其他的東西。還是大紅唐裝,還是那張慈眉善目的臉,微微抬一抬眼皮,就對著荊復洲揮了揮手。
“我來給您拜年。”荊復洲說著,在薛老面前恭敬的跪下,安愿站在一邊,目不由得再一次落在了薛老臉上。沒想到那老人也在看,四目相對的瞬間,安愿從他眼里看出了某些危險的東西。
不懂,也不想懂。
拜年的客套話都說過一遍,荊復洲才起。就這麼當著薛老的面,拉了安愿的手離開。不遠,荊冉正提著子款款而來,荊復洲路過時打了個招呼,的眼神落在安愿這邊,微微一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又沒有點明。
老人晚年大概是圖一個熱鬧,召喚了大家回來一起過年,荊復洲跟誰都能說上幾句,安愿起初還跟在他邊,后來覺得實在悶得慌,悄悄掙了他的手,走去天臺上吹風。
從高俯瞰整個陵川,可以見到燈火通明的城市。人類是忙碌的,永遠有追求,永遠不滿足。現在是夜里七點多,高速上車輛來來回回,世界并沒有因為一個除夕夜而失去它原本的節奏。
著那片燈火,安愿輕輕微笑。
想起很久之前程祈還在的時候。
那時候在上高中,每年為了獎學金都要拼命的去努力。程祈工作質特殊,大多數時候都不在,那年除夕他忽然回來,還給帶了一個小燈籠。中的孩總是容易被取悅的,那時候的就是,是“我喜歡你”就可以解釋的通的大膽和不顧一切。小燈籠在眼里也奉若珍寶,轉過頭,卻聽到程祈低聲說,他得回去了,出來久了怕會招人懷疑。
抓住他的胳膊不讓他走,這是除夕,臥底為什麼就不能放這麼一天的假?安愿想不通,仰著頭,眼淚眼看著就要落下來。
那時候程祈是怎麼說的?
他說這世界的大多數好安寧,都是因為有人在背后默默守護。你仰頭看看這個小區,萬家燈火,可是又有多人家的孩子,也像他一樣站在自己的崗位上呢。
“愿愿,往大了說,我是警察,我想護衛的是和平,想有一天看到這樣的萬家燈火會覺得,這樣的喜樂安寧里也有我的一份付出和支撐。往小了說,我只想護著你,就為了讓你在很久之后,還能這麼心無旁騖的在屋子里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我不是不自私,承諾了你,又承諾了國家,但是安愿,我知道你肯定懂,有一天我會為你的驕傲。”
可惜,英雄客死他鄉,沒能全戲本里說了無數遍的邪不勝正。
眼下車水馬龍,安愿眼里淚閃爍,那些縹緲的東西忽然變得很,終于明白程祈想要堅持的是什麼。仰著頭,安愿囈語一般向天空:“你一直都是我的驕傲。”
所以,你沒能完的事,我來替你完,從此安愿這個里,住著的是兩個靈魂。沒有那麼大的格局,說出一些為國為家的話,的目的很簡單,且一往無前。
找到證據,送荊復洲獄,然后便可以擁有嶄新的人生。
“怎麼跑這來了?”
伴隨著這一聲,安愿角的笑容淡去,回,荊復洲叼著煙朝緩緩走過來。他的西裝沒扣扣子,里面的白高領晃的安愿瞇起眼睛。
“來一嗎?”
他把煙盒遞過去。
該灑的說,好啊。就跟平時那個灑的安愿一樣。
可是下一秒,手拿下了他里的煙。
荊復洲看著,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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