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義父。”青唯垂著眸，仍舊盯著燭火。

“可是我只想找到師父。”

夜去左眼的斑紋，跳的火映眼，將眸子襯得十分清澈。

“……你師父是有消息了。”傾，曹昆德悠悠道，“他還活著，就在京中。”

“當真？”青唯眼神微亮。

曹昆德頷首：“魚七到底是岳老將軍的徒弟，長渡河一役，朝廷記得，多都要看岳氏的面的。只是……他被囚在何，義父還沒有查出來。”

“義父是不是讓你失了？”曹昆德問，“你跋涉而來，以命犯險，還以為能見到他。”

“不是。”青唯很淡地笑了一下，“只要有消息就好。”

外間遙遙傳來叩扉聲，大概是有員夜出角門，墩子聽到，拿了銅匙趕去了。

曹昆德問：“那囚犯眼下人在何？”

“就在高府。”青唯道。

見曹昆德詫異，解釋說，“我已經掩護他離開了，但他不知為何，沒往遠逃，在武德司嚴查城門前返回京城，還尾隨我去了高府。他有功夫在，暫且沒有被高府的人發現，我把他安頓在府的一個荒置的院子中。”

曹昆德沉道：“沒逃也好，玄鷹司沒能尋回囚犯，勢必還要再追，他一雙赤足，哪里快得過駿馬四蹄。”

“不過高府也非久留之地。大宅子里，人雜，私也雜，荒置的院子，腌臜東西多，躲不安寧的。等過幾日，城門嚴查撤了，你尋個機會，送這囚犯出城，義父會派人接應。”

青唯問：“玄鷹司沒尋回逃犯，會撤走嚴查嗎？”

“家年輕，卻是個沉得住氣的子，玄鷹司已廢了大半，他還愿意啟用，必然有后招。玄鷹司里，一個衛玦，太講規矩，一個章祿之，太過急躁，但都很有本事，這樣的人，就看日后跟著誰混。等過幾日，玄鷹司新任當家的任命下來，必定有新氣象。”

而新氣象形前，往往都是象，在象里渾水魚，不難。

曹昆德說到這里，眉端籠上些許疑慮：“倒是那個江辭舟，他趕在這個時候寫信給崔家議親，到底是……”

話未說完，外間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墩子叩門喚道：“公公，江家那位小爺進宮了。”

進宮就進宮了，早先家傳了他，他眼下才到，已算來得遲了。

曹昆德不以為然。

墩子接著道：“角門邊上有截宮墻修葺，工期急，匠人沒撤梯子，小的開鎖當口，一個沒留神，那位小爺順著梯子，爬上了角樓頂。”

“他來前就吃醉了，眼下在角樓頂上撒酒瘋，侍衛們爬上去一個，他就踹下來一個。”

曹昆德站起，悠悠罵一句：“一群沒出息的東西。”順手拾起拂塵，開了門：“哪兒呢？咱家去看看。”

青唯也罩上斗篷：“義父，我先走了。”

“去吧。”

從東舍出宮只有一條道，曹昆德事先有安排，要離開并不困難。

青唯出了小角門，順著甬道走到頭，忽然聽到近有人呼喊：“公子，當心，當心啊——”

“小爺，求您了，快下來吧！”

跟哄祖宗似的。

崔弘義的案子牽涉之廣，連家中奴仆都不曾幸免，辦案的欽差卻肯放過和崔芝蕓，說到底，是看在江家的面。

青唯本不多管閑事，腳尖原地借力，已要飛躍上宮墻，倏忽間，憶起曹昆德最后一句——“他趕在這個時候寫信議親”。

青唯其實聽說過江辭舟。

他自就是個極糊涂的人，兒時因為一場意外，被火燎著了臉，從此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罩著一張面招搖過市，常常惹是生非。

崔芝蕓心系高子瑜，厭煩這個江家小爺。

但其實，救們命的偏偏是他。

青唯知道曹昆德在質疑什麼。

也想知道，這封如及時雨一般的議親信，究竟是不是刻意為之。

朝角樓走去，腳步無聲，連蟄伏在宮墻角的蛙蟲都不曾驚。

及至繞過拐角，直見角樓。

青唯站在宮墻投下的暗影里，抬頭去。

夜風忽然洶涌，高聳的角樓頂上，幕天席瓦地臥著一人。

他的臉上罩了半張面，一手枕在腦后，一手持壺，傾壺而飲。蒼青的袍子隨著風，在夜里恣意翻飛，月卻明極了，傾瀉而下，鋪灑在他緞子般的墨發上。

曹昆德也到了，在下頭喚：“小爺，您吃好了酒，就趕下來吧，家還等著您吶。”

江辭舟竟未全醉，側過臉，看清來人，笑了：“曹公公？”

曹昆德“哎”著應了，又勸說：“若是家等久了，了怒，以為是做奴婢的傳話不利，指不定要摘小的們的腦袋。”

江辭舟在角樓頂上居高臨下，笑著道：“掉的是他們的腦袋，跟我有什麼相干？”

“但是，”他仰頭吃了口酒，語鋒一轉，“曹公公的腦袋，是寶貝，不能掉。”

他搖晃著站起，四下尋起梯子來。

曹昆德見狀，連忙吩咐侍衛，把適才被他踹到一邊的梯子送去他腳下。

等護著他下了角樓，墩子也把醒酒湯送來了。

曹昆德伺候著江辭舟吃下，一手摻著他，“小爺，天黑了，仔細路，咱家送你去明德殿吧？”

“好啊。”江辭舟看他一眼，樂著道，“千年王八萬年的，四腳螃蟹八爪的魚，公公可是這宮里的老人兒，跟著公公，橫著走都不會栽跟頭。”

他滿口醉酒的渾話，曹昆德也并不往心里去，走了一截兒，似是不經意，說道：“這秋夜，忒黑了！家也不知是什麼著急事兒，這麼晚，竟還等著小爺。”

江辭舟又看他一眼：“你想知道？”

不等曹昆德答，他悄聲道：“我有個未過門的妻，十分貌，近日上京來了，你聽說了嗎？”

“這……”曹昆德疑道，“聽說是聽說了。怎麼，江小爺這親事有蹊蹺，驚了家？”

江辭舟不言，指了指自己罩著半張面的臉。

曹昆德不解。

江辭舟道：“你瞧瞧我這張不爭氣的臉，哪家姑娘看得上？”

他輕言細語，煞有介事，唯恐高聲驚月上仙人，折他八百年福壽。

“眼下天上掉下來個仙，千里來奔，只為嫁我為妻，家深夜傳召，定是得知此等好事，要恭賀我新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