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在道上噼啪作響,一名伍長將青唯與崔芝蕓帶到道上。
衛玦高坐于馬上,淡淡掃了們一眼,慢聲開口:
“只這二人嗎?”
“回大人,卑職找遍了山間,只找到了這兩名子。”伍長拱手道,“們似乎是在山間的矮里避雨,卑職見們行蹤可疑,將們帶了過來。”
可疑?
衛玦一雙鷹眼微生波瀾,前行五里就有驛站,后退十里還有客舍,深更半夜,兩名弱質子,好好的道不走,偏生要到這山間避雨,豈止可疑,簡直古怪至極。
他垂目仔細看向這二人。
雨比方才稍細了些,被火照著,猶如霞霧。
這層霞霧籠在崔芝蕓遭,襯得明艷,衛玦的目在上一掠而過,停留在另一人上。
穿著寬大的黑斗篷,兜帽遮住大半張臉,即便如此,后竟然還背了個擋臉的帷帽,仿佛這張臉,必然不能被人看到似的。
“你二人為何夜半于山中?”
“回大人的話,”青唯道,“民的叔父獲罪,民帶妹妹一起上京投奔親人,夜里忽逢急雨,所以避于山間矮之下。”
衛玦聽了這話,看了眼來路的方向。
南邊來的,獲罪?
“你們姓崔?”
“……是。”
衛玦揚了揚韁繩,驅馬來到側,語氣冷下來:“崔弘義所犯重罪,朝廷下旨嚴查,一家上下蓋不能幸免,你既是他親人,不伏法也就罷了,還幫著罪犯之逃,你可知罪?”
“大人明查,民與表妹不是逃。”
“不是逃?”
“只因妹妹與京城江家有婚約,辦案的欽差才準允我們姐妹二人上京。”
衛玦盯著青唯斗篷下的半張臉,忽地朝一旁出手,“刀。”
一名玄鷹衛應“是”,呈上一柄長三尺,鏤刻著玄鷹展翅暗紋的云頭刀。
衛玦將刀握在手里略微一掂,慢聲問道:“近來京中生了大案,你二人可曾聽聞?”
“大人說的大案,”青唯掩在斗篷下的聲音稍稍遲疑,“是指我叔父的案子麼?”
“矯言善辯。”衛玦冷哼一聲。
他注視著青唯,握著刀的手腕倏然一振。
刀刃出鞘,寒芒如水,在雨夜里一閃,當頭就朝青唯劈去。
崔芝蕓被這急變嚇得驚出聲,一下子跌坐在泥濘的地上。
刀鋒爭鳴襲來,在離青唯頭骨的毫厘堪堪停住,兜帽被斬兩半,伴著數斷了的青,朝兩側去,出一張臉來。
“這……”
相隔最近的伍長驟然退了一步。
其余玄鷹衛饒是訓練有素,見了青唯的樣子,也不由目驚異之。
的左眼至眉骨上方,覆著一片紅斑,皮薄極了,而下,可以看見淺青紋。
垂眸立在雨里,不知是紅斑太可怖,還是夜太深,掩去了目中的狼狽,就這麼一眼去,倒像是刀斧加亦能巋然不的妖魅似的。
衛玦眉頭蹙,目從的臉上移開,順著斗篷的領襟,一路往下,落到垂在側的手。
手指一直在微微發。
衛玦見了這手指,抿的角才松弛下來。
深更半夜,一個子遇到這麼一大幫兵,非但不怕,面對質問還能對答如流,原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人,只肖稍稍一試,才知是強裝鎮定罷了。
這是多事之秋,朝廷章何二黨鬧得不可開,陳年舊案牽涉了一大票人,昨日關在暗牢里的一名重犯又被劫了,他圣命徹查劫獄案,一路循蹤而來,可惜除了這兩名子,未發現任何可疑之人。
“京城江家。”衛玦咂著這四個字,語氣平靜無波,仿佛方才劈刀斬青的一幕沒有發生過。
他看向崔芝蕓,“與你定親的人是江辭舟?”
“是……”
“那麼你們此行是要前往江家。”
“不、不是……”崔芝蕓還是怕,幾乎是囁嚅著道,“先行……前往高家。”
衛玦沒有再問,玄鷹司耳目靈通,這其中的緣由他知道。
高家是刑部髙郁蒼的府邸,他的娘子羅氏與崔芝蕓的母親是親姐妹,后來各自嫁了人,兩家同住陵川那幾年,府邸門對門,院接院,簡直親如一家。
反觀江家,江逐年老來脾氣愈發古怪,連年來凈生惡事,他的兒子江辭舟更是臭名昭著一介紈绔,若不是有太后庇護,門楣只怕早就衰敗了。
崔芝蕓上京應當是為父親的案子,去高家才是正途。
衛玦勒轉馬頭:“走吧。”
雨水稍止,青唯扶著崔芝蕓從泥地里站起,看濺了一泥漿,了斗篷給。
還沒戴帷帽,一名的玄鷹衛就拿著銅銬過來了——玄鷹司夤夜出行捉拿要犯,這兩名子行蹤可疑,被當作嫌犯置。
此地距京城十多里路,到了城門口,已是天微明。大周以文立國,民風開化,城里雖設宵,但是并不嚴謹,若有城民夜出行,達旦暢飲,巡衛的至多申斥幾句,尤其流水巷一帶,有些樓館通宵掛牌,上燈點火,巡檢司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然而今日不知怎麼,晨尚是熹微,要進城的百姓就在城門外排起長龍,城門設了障,武德司增派人手,正在一個一個排查。
司門郎中遙遙見了衛玦,提著袍,上來拱手道:“衛大人夤夜辦案,辛苦了。”
衛玦問:“查到可疑之人了嗎?”
“抓獲了幾個,尚未細審。”
衛玦吩咐一旁的伍長:“你去看看。”
一夜雨水過去,晨雖稀薄,卻有初晴的敞亮,城門口排隊的百姓等得聊賴,見到一列氣勢煊赫的兵,紛紛朝這邊過來。
最引人注明的還是其中兩名子,們的手被銅鎖銬著,一人,另一人左眼上覆有紅斑,十分古怪。
這些百姓的目在青唯的臉上停留片刻,竊竊私語起來。
“大人。”青唯垂目立在衛玦馬后,待他與司門郎中說完話,喚道,“大人能否準允草民把帷帽戴上?”
衛玦聽了這話,勒轉馬頭,看了青唯一眼。
的斗篷早給的小姊妹了,渾上下只裹著素,顯得十分單薄。問出這話,自己也困窘,抿著,低垂著頭,尤其是那雙被銬在前的手,似乎覺察到他的目,手指還微微蜷曲了一下。
但那紅斑還是扎眼,真是丑,想不注意都難。
衛玦收回目,并不理會。
過了一會兒,適才去城門口問話的伍長回來了,稱是已將嫌犯悉數送去了玄鷹司,又說:“高府的當家主母也來了,所說的與崔氏二人代的無二,稱崔氏上京前,給高府去過信,卑職查看過信函,并無疑,崔氏二人應當與劫獄案無關。”
衛玦頷首:“放人吧。”
銅銬一解開,青唯很快戴上帷帽。衛玦念及崔氏與高家的關系,一起跟了過去。
城門臨時搭建了茶水棚,羅氏等在里頭頻頻張,待看清崔芝蕓憔悴的樣子,眼眶瞬間盈滿了淚:“怎麼、怎麼就弄了這副模樣?”
與崔芝蕓的母親姐妹深,當年在陵川,是把崔芝蕓當親兒疼的。
玄鷹司夤夜出城,為的竟不是袁文的命案。
崔芝蕓想明白這一點,一見到羅氏,這一路行來的坎坷與艱辛、父親的案子、家人的落難,包括袁文的死,通通拋諸腦后,的淚亦滾落而出:“姨母,芝蕓總算見到您了。”
“有姨母在,一切都會沒事的。”羅氏輕拍了拍崔芝蕓的后背,知道上京的目的,但眼下衛玦就在一旁,不好多說,于是溫言勸道:“你我姨闊別多年,如今重逢,這是好事,該高興才是。”
又笑說:“你表哥聽聞你來京里,日日都與我到城門口等你,也是不巧,今日衙門有案子,他走不開。
崔芝蕓聽了這話,目中浮上一悱然。
垂下眸,輕聲道:“等回到家中,終歸……終歸是要見的。”
羅氏的目移向一旁的青唯:“你就是青唯?”
青唯欠了欠,跟著崔芝蕓喊:“姨母。”
羅氏上下打量一番,單看量,倒也亭亭,“早年崔家大哥趕工事,帶著你天南海北地走,同是陵川人,我竟沒有見過你。怎麼還遮著臉?讓姨母看看。
羅氏說著,就要去揭青唯帽檐下的遮面。
青唯陡然退了一步。
自知此舉無禮,稍穩了穩心神,賠罪道:“晚輩患有面疾,只怕會嚇著姨母。”
城門口的武德司還在排查,幾人不好在此多敘話,正好家中廝役套了馬車過來,衛玦見羅氏要走,賠罪道:“適才在野外,衛某見府上二位姑娘行蹤可疑,多有得罪,還羅大娘子莫怪。”
“大人多禮了。”羅氏溫聲道,“們兩個姑娘落野外,妾還該多謝大人將們送回才是。”
高府的馬車朝街口駛去,衛玦立在茶水棚外,注視著馬車消失的方向。
“大人。”一名玄鷹衛過來請示,“可是要回宮復命?”
“那個伍長走了?”衛玦問。
“走了。”說話的玄鷹衛喚作章祿之,乃是玄鷹司鸮部校尉,本事不小,辦事雷厲風行,就是脾氣有些急躁。
衛玦問的伍長,乃今日一路跟著他們找人,查獲嫌犯的巡檢司部從。
章祿之提起此人就是不忿,口道:“家給玄鷹司的案子,區區一個巡檢司下行走的部從也敢來參一腳,還是被姓曹的閹黨進來,是當旁人都沒長眼,不知道他們是西坤宮養的——”
“狗”之一字未出,衛玦一個眼風掃來,章祿之頃刻息了聲,拱手賠罪:“卑職失言,請大人責罰。”
衛玦沒多說什麼,只道:“派些人,這幾日盯著高家,再沿著崔氏二人上京的路上查過去,看能不能找到蛛馬跡。”
“大人還是懷疑劫囚的案子與們有關?”章祿之詫異道。
他們循著逃犯的蹤跡一路追來,只找到了此二人,可暗牢重重把守,這樣的弱質子,怎麼可能劫走重犯?
衛玦沒有回答。
“回宮吧。”他只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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