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停止的時候,眼前泛著支離破碎的、深藍的。口地被撕扯,脖子那里越來越,到那麼沉。我完全不能做任何作,當然包括針扎著嘗試著呼吸,可是腦袋里面清醒得像結了冰的湖面,得不能再,凜冽地倒映著我自己瀕死的軀。
然后我就醒來了。準確地說,是驚醒的——但是我真不愿意使用這個詞,這個詞讓人聯想到的那種連連的畫面我火冒三丈。我坐起來,忍著微微的眩暈,窗外的天已經微明,不是我夢中那種幻滅的深藍,是灰的。我胡在睡外面裹上一件大襯衫,走到客廳的窗子那里。漫不經心地把蓬的頭發抓了兩把,我想它們應該重新燙一次了,可是真該死,我沒有時間,鄭功那個小家伙明明積那麼小,卻有本事占據我那麼多的神。常常是這樣,我盼已久的容、SPA、瑜伽課、或者和江薏的約會不得不因為鄭功而取消:比如他突然不肯睡覺,比如他莫名其妙地低燒和吐,還比如他大哭大鬧地就是不肯乖乖待在三嬸家里,但是只要我把他抱起來,他就立刻安靜,好像我的皮上涂著鎮靜劑——他就是打定注意吃定我死纏我到底了,這個無賴的小——每到這種時候我就想在他屁上狠狠一把,他得讓人訝異的更讓我覺得這所有的鮮都是用我的狼狽換來的,代價是我的面部水療,我的香薰護理,我一切只需要以自己的意志為中心的生活,一不小心,下手就重了。于是就會留下青紫的痕跡。其實小孩子用不著那麼氣的,這種小痕跡很快就會好,也不知道西決怎麼就會把這點事看得那麼重,想得那麼壞,還要沖我發飆。
我的客廳還真是空曠得很,尤其是在這種微明的晨曦中看過去。一切家都是靜默著的,蒙著天地混沌時原始的灰,這種廢墟一般的錯覺讓這屋子比平時大了好多,大到讓人憑空覺得有些冷。當然了,這涼意也可能是我赤腳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關系。當我環顧這個空的房子,總是有種約的驕傲。或者在有些人眼里我擁有的本微不足道,可是不管怎麼講,這一切都是我自己堅持下來,才最終得到的。我堅持了那麼多年,熬過了那麼多事。用南音小姐的話說,我自己很牛。我微笑地裹了上那件大襯,這是上個星期,那個來過夜的男人留下的。我存心不想記得他的名字,也沒興趣記住他的長相,可是好死不死地,他忘記了這件襯。里面的臥室里,鄭功咿咿呀呀的聲音約傳了出來,我心里一,火氣頓時又躥了上來——他怎麼可以這麼霸道,怎麼可以醒得這麼早,連清晨這一點點的時間都不肯留給我。不過還好,他隨即又安靜了,看來剛剛不過是在做夢。我長長地嘆了口氣,拿起電話的分機,我想要打給江薏,想和聊聊我剛剛收到的醫院的鑒定報告。不過還是算了,怕是剛剛睡著,現在打過去,電話那頭一定會傳來歇斯底里的尖聲。
那份DNA鑒定報告此刻就在我面前的茶幾上,躺在醫院的白信封里。信封被我昨天抖的手指撕得七八糟。我重新把里面那張簡單的A4紙出來,無意識地,又讀了一遍。電話就是在這個時候奇跡般地響了起來。該死。我似乎已經聽見了鄭功尖銳的哭鬧聲。我慌地把電話接起來,低了嗓門:“喂?”江薏懶洋洋地笑:“怎麼像是做賊一樣?”“你居然這麼早就起來了。”我笑。“不是。本沒睡。熬夜寫稿子來著。”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哈欠,“給你打完電話就睡。”“還以為你又在和誰鬼混。”“我除了鬼混,偶爾也干正經事。”練地和我貧,沉默了一下,說:“你還好吧?我就是不放心你。我覺得你昨晚上一定睡不好。”“我好得很。”我有些惱火,未免太小瞧我了。“好好好——”巧笑嫣然,“知道你厲害,你最堅強,你山崩于前不形于,可以了麼?”江薏說話的調子總是的,聽上去誠懇得不得了,明明知道在騙你卻還是覺得舒服,我想這就是男人們總是更喜歡的原因。我對自己苦笑著,莫名其妙又開始恍神,不知道江薏是什麼時候收了線,只記得自己很機械地把電話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騰出右手,按下了打火機。火苗很曼妙地纏上了那份報告,頃刻間就熱烈地如膠似漆。我把那小小一團火焰扔進了玻璃的煙灰缸,那味道有點難聞,但是我仍然耐心等待著,等著那份記錄了我命運的A4紙變一把溫暖的灰。
“姑姑,姑姑——”雪碧清澈的聲音從屋角傳出來,居然是從我的房間里探出了腦袋,愉快地微笑,或者不是刻意微笑吧,的角似乎總是在無意識的時候,就是上揚的。
“你什麼時候竄到我屋里去的?”我愕然,從沒見過如此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家伙,哪有半點寄人籬下的樣子。還不到24小時呢,裝也要裝一下吧。
“就在你打電話的時候。”的虎牙在窗簾隙出的里幾乎是閃爍的。
穿著剛剛拆封的睡,是我買來放在床頭的。不過忘了撕掉印著價錢的商標牌,那塊白的小牌子在蓬松的辮子下面一晃一晃的。赤著腳,大方地踩在冰涼的地面上,幾個腳趾上還帶著殘留的桃紅的指甲油。“我進來是因為聽見小弟弟醒了。所以我就把可樂也帶進來,讓他陪著小弟弟玩。”
鄭功端坐在他圍著護欄的小床里面,像是坐牢的囚犯那樣,兩只小手抓著白的欄桿,眼地盯著雪碧手里那只永遠都是憨厚的嬉皮笑臉的可樂。他今天早上居然完全沒有哭過,真難得。我笑著看看雪碧:“你們倆倒是投緣。”
“小弟弟的手為什麼是這樣的,姑姑?好像很,指頭那麼短——”心無城府地問。
“你外婆告訴你那麼多關于我的八卦了,就沒有告訴你小弟弟有病麼。”我有點尷尬地轉過臉,不想直視的眼睛,“他的病是天生。而且你要知道,他長大了以后,智力也不會正常。他就是人們說的那種低能兒。很多事他永遠都不會明白的。”
“那有什麼關系,”雪碧的虎牙又了出來,“照你這麼說,姑姑,小弟弟和我的可樂是很像的。你這麼想就會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你小弟弟是人,不是玩。”
“可樂也不是玩。”
“好吧。小弟弟不是。”
“可樂也不是。”的眼睛專注地看著我,黑漆漆的。這個小孩不知道長得像誰。我出神地看著,笑了一下:“現在趕換服吧,我們要一起去見很多人。”
“親的——”鄭南音從房間里竄了出來,張開手臂朝我們練地飛過來。我正準備無奈地迎接元氣十足的對撞,哪知道這個丫頭完全無視我,一把從推車里把鄭功撈出來。像面團一樣,把鄭功在臉上、口來回地磨蹭:“寶貝兒,你是不是又胖了,嗯?怎麼吃那麼多呀——”鄭功非常配合地跟著笑,笑起來的聲音就像一只小貓在打噴嚏。有時候我真的很奇怪,為什麼南音和鄭功之間會有那種自然而然的默契,有時候看上去他更像是南音的小孩——鄭功這個吃里外的家伙,誰說他傻。
“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樣弄我一脖子的口水,我就寫信給那些航天員,拜托他們把你送回火星去。”鄭南音的眉眼之間不知什麼時候起有了種說不出的溫。我不知道那場莫名其妙的早婚除了在春節的時候把我們全家弄了個天翻地覆之外,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改變了南音。總之,和鄭功說話的樣子真的越發地和以往不同。比我還人,比我還母——真是不統,一個玩過家家的孩子居然投到這個程度了。
“這個就是雪碧啊——”三嬸笑地從廚房里出來,圍上全是面,“個字這麼高,長得也秀氣。不過就是太瘦了,要吃胖點。以后一定得常常到我這兒來吃飯——”三嬸有些困地轉過臉,“這孩子該我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口而出,“我姑姑,那麼姑姑的嬸嬸應該是——難道要姑?”
“哎喲,”三嬸笑得彎了腰,“怎麼聽上去就像罵人話呢——”
“雪碧!”南音一邊把鄭功放在屋角新鋪的寶寶地毯上,一邊直直地看著雪碧的臉,“我也是你的長輩。你也得我姑姑。”
雪碧愣了一下,突然抿著,看似有竹地一笑,“你真好看,南音。”
“你怎麼可以無視我也是你姑姑——”南音氣急敗壞的時候和小時候耍賴的表還是一一樣。
雪碧更加沉著地一笑,從背包里面把永遠不會缺席的可樂掏出來,火上澆油地說:“介紹你認識我弟弟可樂,南音。”
“有沒有搞錯啊——”南音尖了起來。
“南音,大呼小的也不怕嚇著小寶貝,那麼大的人了,一點分寸都沒有——”三嬸皺起了眉頭,剛才的好心頓時消失了。自從春節以來,三嬸和南音說話就總是這樣橫眉冷對的,一點點小事也有本事繞到南音私自結婚那件事上去,然后連帶著罵一下蘇遠智。南音也算是跟著修煉出來了一副厚臉皮,總是裝瘋賣傻地應付過去。雖然們之間的對白總是萬分彩,我在電話里給江薏學舌過了好多次,不過現在,三嬸又要從“那麼大的人一點分寸也沒有”轉移到“背著父母連婚都敢結你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我有責任轉移一下話題:“三嬸,今天不是吃餃子麼?我去廚房把面盆幫你端出來,我們在外面餐廳的大餐桌上包,這兒寬敞。”
“好吧。”三嬸終于轉移了注意力,“里面那兩盆餃子陷兒也端出來——”
“當然。”我笑,悄悄回應了南音遠遠地給我的鬼臉,“沒有包餃子只端面不端餡兒的道理——”
“姐姐又不傻。”南音悄悄地嘟噥。
“你說什麼?”三嬸眼看著又要崩潰了,我搶在這個瞬間了話:“南音你過來幫忙。我們多一個人,包餃子還能快些。有雪碧陪著鄭功玩就行。”
“你要幫什麼忙,本就只會氣我。”三嬸沖我蹬眼睛,隨即又一轉念,“對了對了,你看,我剛剛忘了往那盆餡里拌一個生蛋進去,東霓你不知道我最近的腦子真的特別不好用,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老了——全都是讓南音這個死孩子把我氣的——”
“三嬸你不老,你越來越漂亮——”我開始諂地微笑。沒辦法,誰讓三叔出差不在家,平時這種和稀泥的工作都是三叔的,今天只好由我著頭皮上了。
“又不關我的事,”南音不不愿地悄聲說,“是你剛剛要打蛋的時候,姐姐正好回來了,你出來說話才忘記的,怎麼又算到我頭上來了。”
“這麼說你一直都記得我沒有打蛋,你不提醒我,還好意思說不關你的事你是存心的吧——”三嬸回過頭來,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表盯著南音,這個時候,站在鄭功邊的雪碧突然間“吃吃”地笑了,出尖尖的虎牙粲然一笑的樣子似乎讓三嬸有點不好意思。就在這個時候門鈴恰到好地響了,南音歡呼著去開門,就像是去迎接救星:“哥哥回來了,一定是哥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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