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早上第一門考試大約還有半個小時，教室已經作為考點封閉，尚未允許進。高二上午考的是理，考場基本上都安排在一樓，大多數同年級同學都在教室門口等待著，三三兩兩，或坐或站，聊天的，討論試題范圍的，臨時背誦的，什麼人都有。

韓述倚在一棵棕櫚樹旁，最后一次清點他的考試用，鋼筆，鉛筆，橡皮，學生證……事無巨細，他不允許自己在要關頭有疏，常用的兩支筆，他還特意在草稿紙上劃了幾道，確認墨跡流暢才放心。

幾個班上的同學經過，有活躍的孩子停下來滿懷期待地問：“韓述，考試都結束后去不去唱K？”

韓述笑道：“這個問題要問我們家老頭子，績沒出來之前，讓他簽放行條估計比較難。”

孩子難掩失，又補了一句，“那績出來了之后呢，寒假我們大伙可以一起出來玩啊。”

“我也想，不過估計我媽得讓我陪去比利時跟我老姐過國外的第一個春節。找別人玩吧，至找個有自由之的人玩。”韓述帶著幾分自嘲，繼續檢查他的筆袋。

同學走遠后，周亮也往韓述邊的樹干一靠，“我說，不就是一個期末考嗎，又不是高考，沒事你崩那麼干嘛，人家生好心邀你去玩，也不至于忙得跟國總統似的吧。”

韓述意興闌珊地朝周亮擺擺手，“別跟我說這些，現在沒心。”

“就算這次給你考個年級第一，你又能上得了天上去？你缺什麼呀，非得搞得自己那麼辛苦？”

“嘿，跟你說了你也不明白，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

方志和從遠跑過來，正好聽到韓述這句話，便朝周亮了眼睛，“誰不明白啊，他要爭的一口氣不就在那邊？”

周亮朝損友眉弄眼的方向看過去，頓時會心一笑，胖乎乎的臉上眼睛了一條線。謝桔年正在廁所門口不遠的花圃邊上捧著書如似地讀著，那張小小的臉都幾乎要埋進書頁里。

自從高一上學期第一次期末考試，韓述被謝桔年以一分之差出了十名之外后，韓述雖然上不說什麼，可是心里似乎把這個隔壁班的孩子當了學習上的假想敵。重要的期中期末考不說了，只要是試卷相同的測驗，他都想著法子拐彎抹角地打聽某人的分數。高二上學期的那次全市數學競賽，他原本已經不打算報名，但是自打聽說謝桔年同意參賽后，他又臨時改變主意，說什麼也要參加。

不過，不知道是邪門還是運氣，不管韓述怎麼打定主意要爭回這虛無縹緲的一口氣，結果卻不盡如人意。高一下學期期末考試，他的確重回了前十名的榮譽榜，全班第二，年紀第七，可謝桔年不上不下正正好是年級第六，氣得韓述好幾天吃什麼都不香。

好不容易到了高二上學期，績公布，韓述進了前五，謝桔年卻破天荒地考了個全年級第三。據說一向認為的考試作文毫無邏輯，漫無邊際的語文組組長抱病沒有參加改卷，而新來的語文老師大贊這個同學的文章充滿了想象力，破天荒地給了個高分，沒有作文拉后的謝桔年，不進全年級前十，那才是奇怪的事。就連韓述和謝桔年同時參加的那個數學競賽，也是因為一分之差，桔年被吊車尾地劃分到二等獎，而韓述則了三等獎中分數最高的一個。如此幾番下來，一向自視甚高的韓述怎麼咽得下那口氣？

“嘖嘖，我看這回你準得贏過，你看那個樣子，都快進考場了，還恨不得鉆進書里去，那肯定是心里沒底。再說，這一次你也下了苦功夫了吧，我跟方志和打賭你為這次復習都掉了幾兩，你們家老頭子拿鞭子追著趕著你，也沒這個力啊。”周亮講義氣地安朋友，再說了，他自己績不好，還指著坐韓述后邊照應著點呢。

韓述笑道：“胡說八道什麼，這都能掉幾兩，你媽還用得著送你去減？”

他里說得不屑，可心里竟然想到了那個誰誰誰寫的，“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心中頓時無比別扭，跟周亮這小子呆在一起久了，智商都降低了，胡用典故就是最明顯的一點。

方志和也道：“韓述啊，我說你跟比什麼，能上廁所都捧著本英語詞典，你能嗎？”

“上廁所捧本英語詞典？你怎麼看得見？”韓述瞥了方志和一眼。

“我這不是打個比喻嘛？你看這麼多人，誰的考前復習有賣力，我一大早就看見坐在那里啃書了。”

韓述是不想多事的，考得怎麼樣，說什麼廢話都沒用，績出來才見真章。可話是這麼說，借著看考場有沒有開放，他飛快地朝廁所前的花圃的方向掃了一眼。果然，那家伙在埋頭苦讀呢。

他不無嘲諷地說道：“該復習的時間不知道拿去喂狗去了，現在不惡補一下怎麼行……算了，趁現在人不多，我去洗手間。”

“唉，等等，我們也去。”

韓述走過廁所門口的花圃，低著頭翻書的那個人完全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等到他從廁所出來，用紙巾細細試著手上的水，走得慢條斯理地，得干干凈凈之后，他把紙巾扔進垃圾桶，恰恰好停在了那個花圃旁邊。

“是你啊？同學，以你的績不用這麼爭分奪秒吧。看著你這個樣子，別人心里該多有力啊！”韓述臉上偶遇的驚訝恰如其分。

“啊？”桔年有些茫然地抬頭，看到正站在自己面前的韓述，好像嚇了一跳，把膝蓋上的書往上收了收。“我，我有些地方沒復習好。”

“你說對于你這樣的好學生來說，什麼事比復習更重要啊，為什麼會沒復習好，是不是遇到了什麼更好玩的事了？說出來聽聽？”

桔年好像聽班上的生八卦的時候說起過，喜歡看隔壁班的韓述笑起來的樣子，們說這“”。桔年想，長這樣，那許多曬太的東西該得發霉了。他莫名其妙地笑瞇瞇跟聊天，好像很的樣子，怎麼就讓人覺得那麼不懷好意？

“沒有什麼好玩的事。”桔年的回答乖巧而無趣，又把自己的書收了收。

“看什麼呢？是不是有老師開小灶點的題，別那麼小氣，借我看看。”

“不……”桔年的拒絕完全沒有什麼分量，韓述不由分說地從手里出了那本書，拿到手上，還有模有樣地說了句，“謝謝。”

“練習？數學練習……年輕的時候，如果你上了一個人……請你一定要溫地對待……這是什麼東西？”韓述先是迫不及待地看，臉卻變得越來越古怪，他急急地往下翻了幾頁，又看回裱好的封面，舊日歷背面做的書皮，上面寫著大大的“高二代數一百遍”幾個字，應該是出自的手筆。韓述不敢置信地掀開這層偽裝，真實的封面終于了出來。

“《席慕容詩選》，謝桔年，你考試前如似地看的就是這個？”他把書朝桔年揮了揮，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究竟是什麼人，他一再地努力，就是輸給了這個臨考前看朦朧詩的二百五？太荒謬了，韓述寧可真的在研究數學老師開小灶劃的必考題。

桔年絞著自己的手指，低著頭，一付任命的表，等韓述說完，才低聲懇求了一句，“把書給我。”

然而，韓述在揮書的時候，一張原本夾在書里的小紙條卻輕飄飄地掉了下來。桔年臉一變，頓時張地俯去撲那張紙條，韓述作當然不比慢，兩個人同時彎腰低頭。“”的一聲額頭相撞。

“噢！”韓述捂著頭了起來，他已經搶先一步把紙條抓在了手中，迅速地直起腰來，看了看四周，他不希自己的丟臉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好在看過來的同學有好幾個，但并沒有什麼人。

韓述咳了一聲，低頭去看那張紙條，他怕桔年上來搶，還特意退了一步，側著子。

紙條上的字跡跟那個偽書皮上的差不多，流暢的行書。

“妾在巫山之，高丘之阻……”

“韓述，還給我！”沒有撲上來搶，說話依舊著嗓門，可語氣里的哀求已經非常明顯。韓述從來沒有那麼清晰地從的里聽到自己的名字，那種覺很奇怪，他瞇了瞇眼睛，出了困的姿態。

周亮他們正好從廁所里也走了出來，看這景，當然不甘落后地湊上來看熱鬧。

“給我看看。”周亮在韓述發呆之際，將那張紙條奪了過去。

“妾在巫山……什麼之阻……”

“我靠，給我。”方志和見狀又手拿了過來，“字都不認識，腦子都長肚子里去了。妾在巫山之，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臺之下……”

桔年臉上已有幾分絕，知道自己跟這幾個長得比自己高兩個頭的男生搶也沒用，只會讓更多人看過來，讓更多人笑話。

“哦哦，我知道，這說的就是‘巫山云雨’，巫山神在邀請楚襄王跟睡覺呢。”方志和的媽媽是另一個高中的語文老師，耳濡目染，這點文學素養也是有的，可他的解讀讓桔年哭無淚，恨不得一頭撞死。

方志和也沒有注意到，他的話說完之后臉上變的并不止謝桔年一個人。

“韓述，讓他還給我……韓述，拜托你了！”

周圍等待進考場的學生本來就不，已經越來越多人對這邊的一出好戲表現出濃厚的興趣。方志和的紙條重回周亮手里之后，又被他們同班的另一個男生拿了去看。桔年不認識他們，唯有輕輕扯住韓述的袖低聲哀求，猶如抓住最后一稻草。

韓述原本不過是本著惡作劇的心態逗逗玩，本也不想鬧大，可是他聽了方志和那一番話，心里竟然像吃蘋果發現半條蟲一般，抑制不住地惡心，他把這歸結為自己的道德潔癖。

“謝桔年，你心里就這麼春？”

桔年也顧不上他口出惡言，惟一希的，就是這張紙條不要一傳再傳，好好回到自己的手里。

“韓述，我從來沒有跟你過不去啊。”都在輕輕抖。

韓述把自己的袖從手里了回來，“不管我事，紙條不在我手里，否則我當然會給你的。”他說得冠冕堂皇，仿佛一切與己無關，桔年百思不得其解，他為什麼好像恨。

再這麼傳下去，保不準全年級的人都知道巫山神要跟楚襄王睡覺。桔年被得無路可走，難道要像個瘋子似的四去追，或是痛哭求得憐憫。急之中，一把搶過了韓述手里的筆袋。

“讓他們把東西還給我，我就把這個給你。”

韓述沒料到有這一招，愣了愣，笑道：“你拿我東西干什麼，我不肯，你又能把它們怎麼樣？”

桔年打開筆袋，翻出了他的學生證，哆哆嗦嗦地說：“你不讓他們拿回來，我就撕了它！”

學生證對于一個高中生來說，還是非常重要的，尤其是一個即將進考場的高中生。韓述臉一變，探去奪，桔年把手背在后，往后一，他的姿勢差點把抱了個滿懷。桔年在那一剎閉上眼睛，幾年前林恒貴撲在上時齷齪的舉止忽然在腦海里浮現，反如水般翻涌。毫不猶豫抬起腳，像所有到致命威脅的孩子那樣朝自己前那個人的某個部位力一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