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攪和攪和不的！我告訴你，這事兒要能我才不攪和呢！小航我還不知道，他談過那麼多朋友，哪個超過三個月了？簡佳呢，現在邊沒人，正好遇上了小航！……退一萬步，就算我杞人憂天沒事找事，人家到最后真能結婚，可結婚就是目的了嗎？到時候就算小航能忍，簡佳肯定別扭，你想，從劉凱瑞到小航，那質待遇到心理落差可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哪這麼嚴重。頂大不濟，離婚就是。”

“離婚？他倆兒就結不了婚。打我爸媽那里，就通不過。爸媽要是知道小航現在還跟簡佳來往，非氣死不可。”

何建國立刻不吭了。沒有誰比他更清楚，來自父母家庭這方面的因素，對婚姻有多大影響。

“你怎麼不說話了？”小西問他。

何建國擺了擺手：“沒什麼，吃飯吃飯。”

小西吃飯。但是心里，總有一點不安。從春節以后，何建國上就有了些變化，比如給買花啊，做什麼燭晚宴啊，都不像他。是，是喜歡這些，但是，他不喜歡。他的反常規不能不令不安。為什麼？是不有什麼事了？想問，又無從問起。怎麼問？總不能說：“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事？”

何建國是有事瞞著，但不能跟說。今年家里就要抱孫子，怎麼抱？在沒把握的況下，他不忍讓小西懷孕，再懷孕再流，對損害太大。曾跑到婦產醫院里去問——不敢問小西媽，怕多心——人家讓他把病人帶來。他也不能帶，怕小西多心：怎麼個意思，不能要孩子就不要媳婦了？是這個意思，但不是他的意思，是他家的意思。他家的意思，他不能違抗。為這個，他都開始留意馬路上的小廣告了，看到有一個廣告說專治婦不育，按照那個廣告找了去。去了之后才知道自己所為的荒唐。那是間七拐八拐才能找得到的小平房，里面坐著個年齡在三十到五十之間的婦，問什麼，都說能治，沒有問題。何建國記得小西媽說過，真正的好醫生，從來不會說沒有問題。凡是大包大攬包治百病的，絕對是江湖騙子。何建國最終逃也似的從那間小平房里跑了——那婦死拉著他不放，向他介紹黑乎乎的藥丸——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片絕。還不能對小西說。明知道說了會是什麼樣的結果，就不如不說。

看何建國悶悶吃飯，小西越發不安：“我說，你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了？沒怎麼啊！”

“沒怎麼你這是怎麼了？”

“小西，別沒事找事啊！”

小西聞此，筷子一摔，起就走，今天心里本來就不痛快。

小西回媽媽家。回家后發現弟弟小航不在，暗不好。小航肯定是和簡佳在一起。

小航的確是和簡佳在一起，而他之所以能和簡佳一起，恰恰是小西促的。在簡佳聽說小航為辭去了原本定下要繼續接的孩兒后，而且不安，主給小航打電話，把他約了出來。直覺著，對小航是有責任的。本來，約小航是想說服小航趁早放棄，不料，小航反過來卻開始說服。

“簡佳，假如，假如我比你大的話——”

“哪怕是同歲！”

“就是說，僅僅是個年齡問題。……你是怕輿論嗎？”

“我怕輸。”

“和比你年齡大的在一起就不會輸？”

“概率會小得多。”

“再小落到你的上也是百分之百！”簡佳一時無語，顧小航耐心道，“簡佳，關于年齡這個問題你已經說過N遍，我認真仔細考慮過N+1遍，我認為本不能立。你說你怕輸，換句話說，怕風險，我倒要問你了，什麼事沒有風險？吃飯還能噎死人呢！在大馬路的人行道上好好走著還有可能被汽車撞上了呢！咱不能說，怕噎著怕撞上就不吃飯不走路了吧？”簡佳憂郁一笑。小航也笑了，笑著，從簡佳桌上找出張紙來，中間劃一條線，左面寫著“利”，右面寫著“弊”。

“先來說弊。第一，年齡差距。……大男小，容易遭世俗偏見的打擊，但婚姻和是兩個人的事，只要你不理會，那些偏見就打擊不到你，所以，這不算弊。”說著在“第一”上打一個叉。接著寫第二條“方有前史”。之后又說：“人在遇到真的時候，會擔心自己配不上，這是非常普遍的心理……”

“不是配上配不上的問題。我不認為我比誰大有前史就配不上誰，我是，我是不想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是想追求永恒！誰不想？我也想。可以呀，我們努力呀。誰也不會在有了結果之后再行，有了結果就沒必要行了，你把順序搞顛倒了親的簡佳小姐！”

“——大姐！”

“我說，你干嗎這麼敏呢？”小航笑了起來。簡佳不笑，拿起筆在“弊”的一欄里寫上“家人反對”。小航問：“你的家人還是我的家人？”

“主要是你的。”

“我們的事跟別人無關！”

“這種說法只存在于理論上法律上。……不說別人，你姐和你姐夫，的時候轟轟烈烈非不娶非他不嫁的，結了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為什麼，為了兩人各自的那個家，道理很簡單，結了婚也不能不要爹媽，為了什麼也不能不要爹媽！”

小航不說話了。簡佳不無擔心地看他。此刻，多麼希他能提出更有力的理由來反駁，但是他不說話。直到他走，也沒就提出的這個問題說出什麼有力的話來。于是，他走后，簡佳決定，這件事到此打住。

小航決定先跟父母談。否則，說什麼都是白說。他不想拍脯說大話。他說，他要和簡佳結婚。聽到兒子的決定，小西媽的反應只能用“震驚”一詞形容。這天是星期天，晚飯后，姐姐、姐夫也都在家。顧小航專門挑了這樣一個全家人都在的時間宣布這件事，以示鄭重。

“你們什麼時候又開始接的？”小西媽極力保持鎮定。

“媽媽，我們是真誠的！”小航不想細述細節，沒有意義。媽媽也未必真想知道這個。

“不行！”

“媽！你們不了解，人很好……”

“簡佳人是不錯。但是，找老婆人好就行嗎？”小西道，同時沖正在廚房洗碗的小夏努努，放低聲音：“人也很好，你怎麼不跟？”

“小西！我這里在跟小航說正事！”小西媽不敢沖兒子火——怕他叛逆——便把火撒到了兒上。

“最煩這些假招子了。”小西嘟囔：“一張就是‘只要人好就行’，真的是人好就行嗎？”

小西媽擺手打斷兒的車轱轆話，耐心對兒子道：“小航，年齡大，跟別人有過這個那個關系，我們都可以不在乎，畢竟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非得的比男的小，或非得是貞節烈，這些都不應該為擇偶的依據。但是，我認為，嫌貧富，這不能不說是一個缺點。”小西爸在一邊頻頻點頭。何建國只靜靜聽，靜靜看。

小西借媽媽的話補充：“對了小航，你以前那些朋友，你不就討厭們嫌貧富？你還說，凡沖錢的，一概不要；多好的，一律免談——是你說的吧？”

“我可沒人劉凱瑞有錢。”

“但是劉凱瑞不跟結婚！”

“不管你怎麼說，我就覺著好！比你們給我介紹的那些都好！那些一天到晚就知道用小鞭子著男人讓男人給送這送那的孩兒，我煩了！簡佳從來不，要懂事要有分寸得多！”

小西道：“小航！你的問題的癥結就在這！簡佳現在之所以吸引你，是因為比較起你從前接過的那些來說，跟們不同，讓你覺著新鮮，你想沒想過，新鮮勁兒過去了后，你怎麼辦？”

“如果過不去呢？”

“不可能！你過不去也得過去！”

“據什麼？”

“據從前的人！如果你們真結了婚，你給的能趕上劉凱瑞給的嗎？”

“正是因為不喜歡劉凱瑞，才會跟他分手！”

“再說一遍不是不喜歡！是劉凱瑞不跟結婚！”

小西媽開口了：“要我說，小航，好孩兒有的是，我們條件也不錯，不一定非不可嘛。……”

小西恨道：“他就是以貌取人！”

小航被激怒了：“對，我就是以貌取人，怎麼了？我喜歡長得好看的孩兒，喜歡賞心悅目，這有什麼錯嗎？”

小西媽的耐心終于到了極限：“當然沒錯。不過除了長相，人品方面，也不能一點不挑吧？”

“人品也好。”

“別的方面我不了解，沒發言權；但是嫌貧富——”

“就算確實曾經嫌貧富，我也不認為那是一個什麼了不起的大缺點！咱不能一方面一天到晚為了過上有錢的好日子拼命，一方面又拼命指責別人錢不好，這不是自己自己嗎？”

“不要轉移話題！我們現在說的是簡佳！”小西媽怒道：“簡佳如果真像自己表白的那樣，為了，那為什麼不能找一個窮人去，偏要找一個富人？”

“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只有跟窮人結合的才是純粹的才是離了低級趣味的才是高尚浪漫的？”

“小航，我看你這人做事本就沒有原則，典型的實用主義！”小西指責弟弟，“剛才還說就煩那些用小鞭子著男人給送這送那的孩兒，現在又倒過頭來為們代言了！”

小航霍地把矛頭指向顧小西：“姐，這有你什麼事！有這工夫你還是多想想你和我姐夫的事吧！”

“我們倆沒事！”

“沒事整天打？你們為什麼打？說穿了兩個字，沒錢！”

小西氣得說不出話，這時小西媽站起來：“小航，也許你認為嫌貧富不是缺點，但我們認為是。在這件事上，我們的世界觀不同。我們沒有權利強迫你不接，同樣，你也沒有權利強迫我們接！……老顧，我們休息去！”說罷，走了，小西爸也站起來，隨妻子進了房間并關了門。

次日上班。開完周一的例會后，簡佳和顧小西一前一后回到了簡佳的辦公室。小西進屋，把門關上，了聲“簡佳”，聲音不大，簡佳卻嚇了一跳，顯然是沒料到小西會來。扭臉看，目里滿是戒備。小西說我想跟你談談；立刻說不想談，說罷坐下，打開電腦，工作，這時聽到小西說：“不談也可以。我單方面通知你，我爸媽堅決反對小航跟你結婚！”

簡佳驀地抬頭：“誰跟你說的我們要結婚？”

小西哼了一聲：“你就別裝了，小航都招了！跟你說，我爸媽堅決反對！”

簡佳有一會兒一沒也沒說話，而后突然起，穿外套，拿包，連個招呼都沒打，走了，小西迷地目送走。

簡佳在工地上找到小航時他剛陪一個重要客戶看完房子，看到不期而至先是意外繼而張：“出什麼事了？”

簡佳直直地看他說：“你跟你爸媽說要跟我結婚？”顧小航點了點頭，簡佳又說：“但是你爸媽反對？”小航又點頭，同時對他姐恨得牙，在心里不停地罵著“大”“長舌婦”。這時聽簡佳又問他，“你打算怎麼辦？”

“你打算怎麼辦？”

“我的打算要據你的打算。”

“我打算一直說服到他們同意為止。”

“我跟你一塊兒，堅持到底。”簡佳清清楚楚地說。小航不明白，不明白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緣于什麼。簡佳說了：“當初我和劉凱瑞，他從來沒有把我引薦給他的家人，他跟我說，我們的事和他們無關。后來我才知道不僅有關而且關系很大。更不要說跟他的家人說要跟我結婚。”說到這里停了停，“是他使我懂得，一個男人不你，就看他想不想跟你結婚……”

那天他們都沒有再去上班，開車出去漫游，沒有目的，跟著綠燈走，一直開到了郊外。了，停下車，在路邊的一個小館一人吃了碗面。這天天非常好，燦爛，吃罷面走出小館，二人不約而同信步走去，肩并著肩。

“小航，你到底看上我哪了？”走了一會兒，簡佳還是有一點兒沉不住氣，問。

“我恭維你？”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覺著自己配不上你——”

“又來了。”

“真的。你看你，年輕有為，人帥，家境好。而且是一個到目前為止還跟父母居住在一起的好孩子。”說到這里憂郁一笑。“而我呢？我把自己的條件一條一條寫下來跟你比，發現除了外貌上跟你還有得一比外，其余就沒有能跟你比的地方了。”憂傷一笑，“就是外貌上我也沒法跟你比，花無百日紅，我還比你大，的本來就比男的老得快……”

“沒關系沒關系，四十歲之后，我帶你去整容，咱整出一個韓國！”

“小航，我們在說正事！”

“非要這麼比嗎？”

“要不我心里不踏實。當然我不是那種只知奉獻不知索取的紅蠟燭，但是翻過頭來，我也不希別人是我的紅蠟燭。小航，是需要對等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簡佳，在這個世界上我接最多的，”小航慢慢說道，“是我母親和我姐姐。我母親是個事業型的人，家人對的需要永遠要讓位于的工作。比如，做飯很好，但我們全家除在節假日能偶爾吃到做的飯外，通常都是吃食堂。再比如，醫院里有事和家里有事，一定是放下家里的事去醫院。小時候有一次我發燒，半夜接到手室電話，扔下我就走了。回來的時候我燒得都迷糊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抱著我哭，當時我想以后媽媽也許會變一變了，結果以后，一切照舊。至于我姐姐，你了解，人不壞，但是大大咧咧任自我，做事很難去考慮別人的心，會別人的。我從小到的教育就是，要做個男子漢，做一棵能讓小鳥棲、讓常青藤攀爬的大樹。遇到你之前我接的孩子也都是些小鳥、常青藤，這使我還以為人就這兩類，一類是我媽媽那種，事業型的；一類是我姐姐那種，小鳥常青藤型的。我沒料到還會有你這種型的——”

“我是哪種型的？”

“兼了這兩種型的長。”

“不會吧！”

“再努把力，就會了。”

“哇！你這家伙，在跟我使激將法啊！”

同時簡佳自然而然手向對方拍去，顧小航一躲，簡佳拍空，前傾，被顧小航一把拉住，拉過頭了，將拉了懷中。二人極近距離對視片刻，慢慢向彼此靠去……

北風掠過樹梢，帶著歡快的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