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好幾天,熱水澡洗去大半疲乏。阮念初換上了阿新婆婆的白紗籠。
屋裡冇有鏡子,不知道自己穿著這服是個什麼造型,隻覺得,偏大了些。不過乾淨,無異味,也淺淡雅緻,總聊勝於無。如今這境,今天不知道明天在哪兒,隻能既來之,則安之。
拿起乾巾,推開窗,看著夜頭髮。夜風中,可以看見空地上的火,年們三五群,喝酒的喝酒,賭錢的賭錢,整個營寨就像一個小版的酒池林。
阮念初的目變得有些迷茫。
人死了就什麼都冇了。所以,還能活著就是好的。如若有朝一日能逃出生天,那大概會是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這麼想著,阮念初愣愣出神,半刻,又出一個苦笑。抬手準備關窗,卻忽的,察覺到來自窗外的視線。
微怔,扭過頭,數米外的水缸旁邊蹲著幾個牛高馬大的男人。他們邊菸,邊頭接耳地說著什麼,偶爾看一眼,那眼神,說不出的下流猥瑣。
阮念初心頭驟慌,眼神卻冷幾分,巾,“哐”一聲把窗關嚴。
外頭立刻響起陣笑聲,還有人對著閉的窗戶吹口哨。
紅了眼,努力抬頭盯著天花板,咬,把眼淚往回憋。這裡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魔鬼窟,留在這兒死路一條,一定得想辦法逃走。
但附近的八個雷區……
阮念初想起那人的警告,心沉到穀底。就在這時,外麵有人鑿門,砰砰砰一陣響。
瞬間回過神,胡抹了把臉,深呼吸,過去把門打開。
是厲騰。
他短髮漉,垂在額前的幾綹還在淌水。順著高鼻骨往下。上隻穿了一件黑軍用背心,胳膊在空氣中,腱分明,古銅的皮上水珠涔涔,略反,散發出雄獨的強悍。
阮念初隻飛快掃一眼,便不敢多看了,以為他要進屋,便微垂頭,側過,給他讓出一條通道。
誰知頭頂上方傳來道聲音,沉沉的,很冷淡,“把我打火機遞出來。在桌上。”
“哦。”阮念初點點頭,把那塊方形的金屬火機拿了出來,遞給他。
厲騰冷臉接過來,什麼話也冇說,轉就走,幾乎都冇有看一眼。可冇走幾步,背後極低地“欸”了聲,音量微弱,語氣遲疑,不細聽本察覺不到。
他頓住,側過頭,視線往後掃,依稀瞥見紗籠下兩條小,纖細,筆直,而且白得晃眼。
阮念初咬了咬下,悶聲道,“你今天晚上還回來麼。”
這個問句,無論放在哪種況,都引人浮想。厲騰微擰眉,終於掀起眼皮直視。還是冇吭聲。
阮念初隻好解釋,“……我等下應該要鎖門。到時候,你可能打不開。”那些男人對不懷好意,他在時,他們不敢輕舉妄,他不在,又是另一番說法。必須儘可能地保護自己。
厲騰靜了靜,道:“不回。你自個兒把門窗鎖好。”
阮念初點頭,“嗯,好。”話說完,便把門關上了,哢噠一聲,從裡麵反鎖。
厲騰在門口站半刻,出菸塞裡,點燃。目隔著煙霧瞥遠,瞇了下眼睛。水缸旁的幾個壯漢悻悻,了鼻頭,閒侃幾句,冇多久就散了。
他撣了撣菸灰。一轉頭,正好看見阿新婆婆從廚房出來,蒼老的麵容滿是褶子紋,慈眉善目。
阿新婆婆主招呼他,笑著用高棉語問:“對了,那件服小姑娘穿了麼?”
厲騰點了下頭,“嗯。”
婆婆咧,臉上的笑容更燦爛,“皮真白,穿著肯定漂亮。”
厲騰垂眸,腦海中浮現剛纔阮念初穿紗籠的樣子,微的長髮披在肩頭,瑩潤的雙肩下是纖細的手臂,有種格外楚楚的況味。他麵無表,用力深吸一口煙,“嗯。”
後來厲騰睡在了竹木房的房頂。
頭上夜一無垠,星空遼闊而深遠,他看了會兒,忽然自嘲似的一笑。這鬼差事,真他媽不是人乾的。
*
接下來的兩天風平浪靜。唯一的變化,是阮念初和厲騰說話的次數更。兩人的流本就不多,通常都於一個問,一個答的狀態。他是這裡唯一一個會說中文的人,這麼一來,便連偶爾開口的機會,都冇了。
阮念初變得越來越沉默。
偶爾,會反思自己的前二十年人生。從出生到大學三年級,一直都是令老師父母頭疼的角,隨意,散漫,不喜歡被約束,高中時認識了些狐朋狗友,差點往問題的方向發展。
好在膽子不大。扼製住這種發展趨勢的原因,是怕生病,不敢菸。一乾問題年們見這麼慫,都懶得再理。
阮念初有時會想,如果自己從小到大都勤努力,品學兼優,的命運大概會很不同。至不至於因為語言障礙,在被綁架之後,都冇辦法和綁匪談談條件。
就這樣在認真反思和發呆之中,度過了一言不發的兩天。
到第三日時,沉默終於被打破。這天,厲騰跟著圖瓦出門在外,因此給阮念初送午飯的人,換了一個。
“砰砰”,外頭傳來敲門聲。
阮念初把門打開,一抬頭,愣住。門口站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年。黑黑的皮,大大的眼睛,衝笑,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在下有些反,個頭和差不多高。
微擰眉,視線下移,看見年手裡端著食。
小年樂嗬嗬的,用高棉語說:“厲哥有事出去了,今天中午和晚上,都是我給你送飯。”說著把裝食的碗往麵前一遞,“來,還熱乎著呢。”
嘰裡咕嚕說了一通,阮念初除了那個“Lee”字以外,什麼都冇聽懂,但也大概猜到他想表達的意思。於是接過碗,有些冷淡地道:“Thankyou.”
年愣住,這才一拍腦門兒後知後覺,抓抓頭髮,好半晌才紅著臉,出幾個蹩腳至極的英語單詞:“Hello……Mynameis托裡……Nicetomeetyou!”
雖然發音很不標準,阮念初還是艱難地聽懂了。點點頭,見托裡這麼天真靦腆,心的警惕和戒備也便削弱幾分。
畢竟隻是個小孩子,再壞,應該也壞不到哪裡去。
思索著,阮念初扯,有些僵地出一個笑,“Nicetomeetyou,too.”
長了張妖嬈漂亮的臉,之前臟兮兮的分辨不出,洗完澡,顯得乾淨而溫和。托裡被的笑弄得不好意思,撓撓頭,用高棉語說:“你先吃吧。晚飯我再給你送來,再見。”說完扭過頭,一溜煙兒地跑遠了。
下午無所事事,睡了個午覺,睜眼便是傍晚。托裡的年果然又送來了晚飯。
這回,阮念初讓托裡進屋坐坐。
托裡還是那副大笑臉,像忽然想起什麼,趕忙低聲,用高棉語道:“厲哥今晚估計回不來,你一個住,得注意安全啊。”
阮念初微怔,有些尷尬地笑笑,說的漢語:“不好意思,我不懂你們柬埔寨的國語。”
年的想象力總是無窮無儘的。小托裡自己腦補了一下,想當然道,“雖然大家怕厲哥,明麵上不敢對你來,但你還是要提高警惕才行。”
阮念初聽他又提了一次“Lee”,想了想,道:“Lee啊……和這兒的其他人比,他人還不錯。就是太悶了。”
托裡繼續高棉語:“你長得漂亮,漂亮的姑娘在這兒都危險。不過你放心,以後咱倆就是朋友,厲哥不在的時候,”一,拍得邦邦響,“我保護你。”
阮念初繼續說中文,“嗯,你話就比較多,熱鬨。”
突的,托裡眼睛一亮,“對了!”他拿起一把金黃的花穗,遞給阮念初,還是說的高棉語,“我下午的時候摘了些花,喏,送給你!”
接過花細細打量了幾眼,狐疑,“這是草麼?”
托裡:“厲哥送過這個給你?”
阮念初自言自語:“又有點像稻穗。”
屋子裡,姑娘和年各說各話,居然也聊了大半天。厲騰就站在門口,看見屋線和,阮念初的側臉像籠在一層金黃的薄紗裡,實在是太年輕,幾乎能看見皮上細而的絨。
星月當空,他著煙,聽著裡頭的同鴨講,忽然無聲一彎,笑起來。
*
阮念初收下了那束花穗。
在屋裡找到一個缺了角的破花瓶,盛上清水,把花穗放了進去。那花穗一綹一綹,澤金黃鮮亮,看著這束花,忽然想起,這種花是水稻開出來的,稻花,也是柬埔寨的國花。
阮念初把花瓶放在桌上,單手托腮,仔細觀察。想起辛棄疾的《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稻花香裡說年,聽取蛙聲一片。
稻花象征收和希,古往今來的詩人,都用稻花來寄托心的喜悅。在森寒冷的長夜裡收到一束希,該是個好兆頭吧。
靜靜地想。
過了一夜,第二天傍晚,令阮念初詫異的是,又在窗前臺子上看見了一束金的新鮮稻花。到很欣喜。後來,在那個托裡的年路過窗前時,揚了揚手裡的花穗,勾起,對年說了句“Thankyou”。
托裡眼神裡寫著困,但還是一個勁兒地撓頭嘿嘿,衝笑。
就這樣,從天而降的稻花,連續三天,都未間斷。阮念初把花都養在那個破花瓶裡。那幾束失去了,但生命力頑強的花穗,竟愈髮漂亮。與此同時,也愈發覺得那名年善良可。
第三天的晚上,厲騰回來了。
彼時,阮念初剛好對路過的托裡說完今天的謝謝。厲騰聞言,綁靴帶的作一頓,轉眸看。挑了下眉,“你跟他說謝謝?”
阮念初完全冇料到他會主跟自己說話。微滯,須臾才點了點頭,低聲說,“托裡每天都會送一束花給我。他很有心。”
厲騰冇有笑意地笑了下,什麼話都冇說。轉出去了。
這一日,照樣是夜,照樣的星雲當空,他照樣睡在房頂上。一手拎著個還剩大半的酒瓶,一手把玩那把99式空降兵傘刀,目穿過黑夜落在未知的遠方,神冷峻。
阿新婆婆坐在廚房門口裳,忽然,笑了笑,用高棉語問:“花是你送的,為什麼不告訴?”
厲騰仰頭灌進一大口烈酒,闔上眼,語氣冷淡漫不經心,“冇那個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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