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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第七章 青絲(一)

楊雲和冷蓉的故事雖然淒,卻是個悲劇結尾,他倆從頭至尾連私定終生的機會也無,按理說我是他唯一的妻子。但他之前一聲不吭地給了我個大炮仗,自個兒卻跑旁邊聽響去了,這實在讓我無法對他提起防備。我看了看四周:「結髮妻子?」

楊雲看我的眼神相較之前更怪誕了些,看得我渾不順暢。終於他半垂下頭,低聲道:「夫人,當年是我對不住你。」

那他說思念結髮妻子,是否又是謊言?可我已無力再去多問,隻是輕聲道:「沒事,我不再計較了。」

楊雲道:「我知道我欠你的無論如何都無法補償,而不論是什麼原因,我也做錯了。可是,其中還是有一些難言的苦衷,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我解釋?」

「苦衷……?」我握雙拳,聽見自己聲音有些抖,「你都做到那個份上了,還有苦衷?」

楊雲還沒來得及回話,門外的姬已經在大聲喚道:「娘子,你還在那裡跟什麼人說話,快過來,我看見了一個人!」

楊雲看了看姬的方向:「現在這個環境不宜說太多,我不想給你帶來麻煩。這幾日我都會住在楚江王那裡,如果你考慮好了,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可以過來找我。」

楊雲化作黑焰離去。我尚於恍惚狀態,便被姬拽出城門。他指著街邊的一個暈倒的年輕人道:「你看,這裡有個死人。」

我蹲下去探了探死人的鼻息:「他還沒死,隻是暈了。」

「我去給他弄點吃的。」

我挑眉看了看姬:「你幾時變得如此溫了,公子?」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懂麼。」姬閃電般奔回城

看這年輕人手裡拿著書卷,看樣子是個讀書人,興許是進京趕考來的。再看看他的臉,忽然有些明白了——這細皮的白斬,大概是對了斷袖的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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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狐貍就弄來了一些,還心地親自喂這書生。這人昏昏迷迷地把吃了,半瞇著眼看向姬:「你……你是神仙。」

狐貍的眼本來很勾魂,此時卻圓瞪起來:「神仙?」

…………

……

真不敢相信我竟陪著姬伺候那書生直到天亮。

晨曦方現,滿街的鬼魂都像蒸汽一樣揮發在空氣中。我和姬化作人把書生安置在客棧,一起回到幽都判殿。

因為不想驚老爹,我們從後窗翻進了新房……剛一落腳,便看見坐在案前看書的謝必安。他摘了新郎的冠冕和掛件,但上依然披著大紅裳。

謝必安抬起眼皮子看我們一眼,淡淡道:「知道你跑了,嶽父大發雷霆,一個時辰前就把過去訓話,到現在還在訓。所以娘子,公子,你們要好自為之。」

我驚:「我爹怎麼會知道?」

謝必安道:「這可要問小王爺了。」

卿果然是個沉不住的主。我和姬對一眼,正想商量點什麼對策,謝必安又道:「嶽父知道你們不是一起出去的,也知道公子在人方麵不怎麼行,這念頭還是打消了的好。」

「我先去看看,娘子你自行善後吧。」姬一溜煙跑出去了。

我連忙跟著出去:「我也去。」

謝必安站起來道:「等等。」

「怎麼了?」

「你的手似乎了傷,我幫你包紮一下。」

我這纔想起手上有傷,遲鈍地嗷嗷起來。謝必安跑到藥房裡去翻了一會兒,提著兩個藥箱回來了。看他把藥材紗布擺在床上,有模有樣地開始搗騰,我抑製不住好奇心在他麵前坐下來:「必安,你這人是刁毒了點,沒想到做起事來是百樣玲瓏麵麵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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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娘子白首齊眉,做事自然要周到些。不然娘子一個暴怒把我休了,或是像今日房夜這般跟公子跑了,那我豈不了棄夫。」

我被他堵得說不出話來,隻好著紅帳子發獃。謝必安握著我的手盯著傷口,許久才道:「你這傷可是出自判之手?」

「你看得出來?」

「你在間可有遇見什麼人?」

「哦,遇到了姬和你範兄,還有幾個生前的舊識,就沒別人了。」

謝必安看了我一會兒,言又止,還是沉默著掰開我的手指,用藥水細細清洗傷口,在我手發抖的時候停了停:「娘子真是千金貴,這點皮傷都會痛這樣。」

若眼前的人是卿,我一定說你有本事自己去讓判燒燒試試。可卿不會說這種話,他纔是真的千金貴,看見傷一定先嚇暈過去再爬起來淚眼汪汪地抱著我包紮……謝必安是難得一見又俊又實在的人,卻不知我究竟是怎麼給了他一種很貴的印象。我雖出生名門,但跟著前半輩子傻愣後半輩子糊塗的老爹,全家過好的年一隻手都能數得出來。外加落架的凰不如,在青樓混的那段日子不說也罷。

我搖搖腦袋,忍著痛把手得更直了一些。好在他作很快,一會兒就把傷包好了。我和他雖已是夫妻,但還是沒能問出他為何會有這種印象。其實不過是皮疙瘩的小事,我這生多慮的脾就跟舊疾似的紮骨子裡沒法改。

收好藥箱,謝必安和我一起走到新房門口。開門後他道:「娘子請。」

我往後退了退:「不,人請。」

「娘子請。」

人請。」

「一夜夫妻百日恩,還是娘子請吧。」

這無常爺的風涼話實在是地府一品,我拗不過他,隻得笑了兩聲,著頭皮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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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必安沒有跟我去客廳,而是回到藥房裡放藥箱去了。

客廳裡坐著兩個被訓話的夫君和滿眼的老爹。見我出來了,爹力拍打桌麵,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真不敢相信,我閨居然會在大婚當夜逃婚,我東方家麵何在,統何在!」

我道:「爹,其實昨天晚上是卿和公子……」

公子,你居然還公子,你這是要把為父都要氣活過來了啊!」爹看了看姬和卿,揮揮手把他們趕回了新房。

他們剛一離去,我便道:「爹,請聽我解釋……」

「解釋什麼,解釋你新婚當夜出逃於房,解釋你大婚前半夜還跑到人子簫府上賞月?」

「怎麼,您都知道了?」

「整個地府的鬼都快知道了!還好你跟了你大夫君一起回來,不然為父的老臉真不知該往哪裡擱了!啊,為父早就跟你說過了,你離那花子簫遠一點,他這人不行啊,不行!」爹賣力地搖了幾次腦袋。

「花子簫是畫皮鬼確實讓人無法忍,不過是癬疥之疾,您也沒必要一直這樣說人家吧。」

兒,要知道蠹啄剖樑柱,蚊虻走牛羊,何況他有個真正讓人不能容忍的病。為父說什麼也不會把你嫁給他。」

「我從沒說要嫁給他啊,不過我很好奇,他的病是?」

「哎。」老爹閉上眼,深沉地搖搖頭,「你看看你前兩位夫君,都是能文能武,知書達理。小王爺雖然很無能,但到底在慢慢改進,如此艷福,你到底還有什麼不知足的呢?何苦要糾結那個有重大缺陷的花子簫?」

「怎麼又扯到了八竿子打不著邊兒的地方。爹,您就別賣關子了,趕老實招了吧。」

我這麼好奇絕對與花子簫無關。而是老泥鰍連作犯科都可以含糊其辭一帶而過,他會抱怨的缺陷肯定非同小可。我見老爹半天還是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樣,正想繼續追問,卻突然腦中靈一現,有些不確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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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您說的,不會是……不會打麻將吧?」

著沖我張開了一兒,又重新閉上,沉痛地點了點頭。

…………

新婚夜過後,我和三位夫君回到停雲閣以後依舊分房而宿。鬼不能生育,不會有人著我們圓房。久而久之,除了卿也就沒人惦記著圓房這事。我惦記的事跟他們亦沒關係,隻是總是下不了決心去找楊雲。多年前的事已在我心中捅了個大窟窿,現在想起來都生生地疼,實在是不大樂意麵對過去。

一日,全日巡查結束後,小夜叉們都回家歇息去了。我一想到家裡天天鬧騰的卿和姬就覺得有些頭大,一個人在街頭巷尾溜達了幾圈,卻不經意來到側門的郊外。

眼前是一片陌生的森林,正前方有一棵枝繁葉茂的蒼天古樹。古樹泛著綠幽幽的,上麵似乎纏繞著一圈圈黑綢,風一吹過,那些綢便會隨風輕舞。我從來沒有到過這個地方,這棵樹和別的樹也長得不大一樣,一時好奇,徑直往前走去。

可是走到樹下往上看,我忽然意識到那樹枝上纏的不是綢,而是一縷縷烏黑的頭髮。古樹的後麵是黑漆漆的森林,一眼不到底,讓人頓然寒直豎。我往後退了兩步,打算下次帶著小夜叉們再來探虛實。但是,剛轉過去,一片黑的長發便從樹枝上慢慢垂下來,像柳枝一樣搖擺著,擋住了我的視線。

那黑長發的末端竟是一張倒吊的臉。他沒有子,似乎就長在這棵樹的枝椏上。大概是因為頭髮太長,人臉倒掛起來眼角尖尖,又是說不出的扭曲詭異,我撥開他的頭髮就往城門的方向跑去。但很快那些黑髮就像鎖鏈一樣追了上來,纏住我的雙手。

「放開我放開我,大家都是鬼,何苦為難同類!」我閉著眼驚

掙紮了良久,纏著我的頭髮忽然鬆開,我重心不穩跌倒在地上,蹭了一泥。回頭看向那鬼,他的眼角卻倒垂著淚珠:

「救救我……姑娘,救救我……」

他的淚水一滴滴落在古樹外的樹上,卻被樹吸收了去。

我站起來,有些恍然地看著他:「你……怎麼了?」

「姑娘,我好冤……」他的聲音孱弱無力,外加一臉悲慟,看上去也沒先前那麼可怕,「我出生在西州縣城裡,背井離鄉去京城闖,與京城裡的姑娘陷網,遭到了父親的反對。我與那位姑娘投意合私下了親,卻在一日醉酒後暴斃,醒來後便了這棵樹上的青鬼……」

「怎麼會這樣?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嗎?」

「不知道,這件事必定與家父有關,因為這棵樹是他種在我們家院子裡的樹。我想他大概也去了,所以才會讓這棵鬼樹來糾纏我。我日日夜夜盼著他出現,他卻從來不現……我娘子還在家裡等我,我卻在這裡一待便是一年。這裡很有鬼出沒,即便有行人也不願意聽我解釋。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

背井離鄉京又與京城的姑娘相,怎麼聽都和我父母的相識經過有些像,隻不過當時反對親事的人是我娘那邊的人。我不由對這青鬼產生了惻之心:「你放心,我是幽都新上任的鬼門關提督,這件事我會去請示王爺,讓他替你討回個公道。」

本來這件事找卿便可辦妥,但這提督司職原本無聊,好不容易遇到一點能讓我理的公務,還是公私分明點好。

我回到幽都,準備去找我的頂頭上司楚江王,卻在剛進城門的時候遇到傳說中的幽都人。

「東方姑娘,方纔我看見你往城郊的老樹方向去了。」

自從上次從他府上逃跑我便再沒看見他,這回重逢他的反應卻相當平常,就好像月下畫皮那一幕不曾發生過一樣。

看著他那張傾國傾城的臉蛋,我背上莫名有些涼意,想退不敢退,隻能看著別道:「啊,是啊。」

這便是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地方了。

相較那隻沒子被頭髮包圍的青鬼,花子簫的鬼其實並不可怕,他和尋常畫皮鬼不同,皮和子都是自己的。可是,再次看到花子簫我心裡那森森的寒氣還是沒有散去,跟他說話也比以往更加謹慎小心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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