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沒完全散去時,謝襄換了一裝來到了火車站。
譚小珺昨日特意來烈火軍校尋,說是北平的家裡來了電報,父親謝之沛今早便能到順遠,早做準備,不要出馬腳。因此謝襄向學校告了假,早早地便來到車站等候。
伴著隆隆的轟鳴聲,火車徐徐駛站。謝襄踮起腳尖向站,隔了三列車廂終於找到謝之沛的影。他穿了一灰的風,戴著金框的學士眼鏡,風塵僕僕的從人群中了出來。
謝襄急忙迎了上去,親親熱熱的挽著他的手一同去暫住的賓館。
謝之沛是個教書先生,整日都浸在書中鑽研學,一向不喜出門應酬,不知道是什麼重要的事能讓謝之沛不遠萬裡奔波。
不等謝襄問,謝之沛便對說了原委。
「我這次來是沈家之邀。前陣子他們商會資助了我們學校一批棉布,這半年來市麵上棉布銷,北方的市場大多被日本人把持跟著,順遠商會敢於公開銷售低價棉布,這是國行為。他們邀請我和你媽媽來參加棉機廠的落宴會,你媽媽不舒服,你就代去吧。」
「媽生病了嗎?」謝襄心中立刻擔憂起來。
「不是,隻是過幾天就是你哥哥的祭日了。」
提到謝良辰,兩人皆是落寞。一轉眼,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嗎?哥哥的死,宛若一把燒紅烙鐵,將悲痛深深的印在父母和謝襄心中,這種疼痛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而是會在傷口不斷地發炎、潰爛。
久而久之,這個名字便了不願再提起的忌被深深的埋在心裡,可是一旦提起,那便註定是一種蝕骨錐心的疼痛。
車子在林蔭小道上一路飛馳,最終在半山腰停了下來。
半山公館是一棟宏偉的歐式大樓,白的牆漆使整棟大樓看起來寬敞明亮,窗子鑲嵌著五彩玻璃,一晃,煞是好看。屋的裝修也全然不似其他商會那般金雕銀鑄,反而多用上好的鬆木做擺設,牆上也掛著許多古玩字畫,這棟樓都著一高貴典雅之風。
謝襄挽著謝之沛走了進去,不過幾步路便遇到了謝之沛的一眾老友客,看著父親不停的敘舊寒暄,謝襄隨手拿了個滿是油的紙杯蛋糕,漫不經心的跟在父親後。一向不喜歡這種宴會,到場的每個人皆是心打扮,臉上掛著得的微笑,就連那喝茶吃飯的作都不知私下裡演練過多次了,一顰一笑都像是複製的一般,華麗而又空虛。
「襄兒」,謝之沛忽然有所發現,連忙喚,「快與我一同去見沈先生。」
遠遠地,沈聽白正坐在沙發上與人談笑,他對麵的子大半個子都陷沙發中,看不清楚麵容,但從影依稀可以看出窈窕細弱,沈聽白麪對著喜笑開,對麵子的份立刻顯而易見。
謝之沛帶著謝襄上前,卻被兩名著西裝的男子搶先一步。
「沈先生。」為首的那位男子和沈聽白打招呼,聲音溫和有禮,發音很是蹩腳。謝襄仔細的打量著他,這張臉在報紙上見過,正是日本商會的會長,名佐藤一夫,跟在他邊的另一個人是他的心腹真田信一。能讓這兩位人親自出場,看來沈家的棉織廠已經真實的到了日本人的利益。
簡單寒暄兩句,佐藤一夫帶著從容不迫的笑容,又端起酒杯敬了敬倚在沙發裡的人。
「曲小姐國天香,沈先生有人在旁,真是讓人羨慕。對了,聽說前陣子曲小姐在帕裡莫險些被人擄走,如今局勢不穩,歹人很多,曲小姐進進出出,可一定要多加小心啊,萬一出了什麼事……」
放在其他地方,不過是句尋常叮囑,但從佐藤一夫口中說出來,便是**的威脅。
聽到這句話的沈聽白麪陡然一變,顯然是了怒。曲曼婷從沙發上緩緩起,姿容顧盼生輝,嗓音清麗婉轉,從容說道:「不勞佐藤先生擔心,聽白會保護我的。」
謝襄見一臉淡定,目接著朝著自己過來,匆忙低下頭。
曲曼婷瞅著謝襄和謝之沛,略瞇了一下眼。上回在西餐廳裡雖然匆忙,但還是看清楚了謝襄的模樣,極麵的一個人,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看在也是譚小珺的朋友份上,同時為了支走佐藤一夫,曲曼婷出聲提醒:「聽白,那位老先生好像在等你。」
沈聽白很自然的點頭,隨即回頭對著佐藤一夫說:「我還有事,就不送佐藤先生了,月黑風急,還先生一路小心。」語畢,再未多看他一眼,徑自牽著曲曼婷走了過來。
見到沈聽白朝著他們走了過來,謝之沛臉上帶上了激之,「沈先生,我是謝之沛,這次是特意來謝沈先生上個月為我們學校捐贈的資。」他上前一步,恭敬的出手。
「哦,是北平的謝先生啊,小事一樁,我也隻是盡我的一點心意,這位是?」沈聽白指了指躲在謝之沛後的謝襄。
「這是小,在順遠讀護校,我們父許久未見,這次就帶一起來了。襄兒,過來,我給你介紹認識沈先生。」
謝襄仍是低著頭,狀似扭不敢上前,曲曼婷見這樣更是好奇,不住的上下打量著。
「大哥,我剛剛還在到找你……」
糟了,謝襄心下一驚,連忙背過去,剛剛那聲音,是沈君山!
「襄兒,襄兒?」
耳邊再次傳來父親的呼喚,謝襄避無可避,索將臉埋在手中的蛋糕裡,再轉過時,已是一臉的油。
「剛剛有人撞了我一下。」謝襄低著頭,不敢去看父親那尷尬的臉。氣氛一時凝住,好在沈聽白及時打了圓場,「沒關係,君山你快帶謝小姐上樓去清洗一下。」
這下走也不想走,留更不能留,隻得著頭皮隨沈君山一同上樓。
謝襄進了衛生間,擰開水龍頭,默默掬起一把清水潑在臉上,油緩緩落,出子原本清秀的麵龐。
鏡子裡的子眉頭鎖,思緒百轉。
這可怎麼辦啊!謝襄等的臉上的水都幹了,趴在門邊上往外看,在洗手間呆了許久,沈君山居然就這麼在門前的沙發上坐著不走。
樂曲聲自樓下響起,沈聽白和白碧雲在舞池中偏偏起舞,沈君山在樓上見了,眉頭微微皺起。
他不喜這位白家小姐,不止因為看似天真可實則驕縱跋扈的格,更因為是白市長的兒,而白市長一向是個左右逢源的人,隻要不涉及到自己的利益,他絕不會手任何事,同樣,誰能給他利益,他就會對誰聽之任之。
哪怕對方是日本人。
溫馨浪漫的圓舞曲驟然停下,變了熱似火的探戈,沈君山驟然前傾,看到顧燕幀拉著曲曼婷進了舞池。
那兩人配合默契,作優,舞姿活潑,很快便引起了賓客們的連連讚歎,沈聽白停了下來,寵溺的看了看曲曼婷,隨即拉著一臉不滿的白碧雲退出了舞池。
沈君山頓時明白了顧燕幀應是在為曲曼婷解圍。風綽約的人總是要遭人嫉妒的,更何況還是一位有著沈聽白這種忠實追隨者的人。這群上流社會的世家小姐們見風使舵的本事一向出神化,今日沈聽白與白碧雲共舞,那些多多舌的小人定會以為曲曼婷在沈家失了勢。
沈君山出神之際,餘瞥見一人從旁邊悄悄溜了出去,一怔間,便看清那影是謝襄無誤,立即起追了過去。
「謝小姐!」沈聽白在後喊。
謝襄一個激靈,跑得越發快了,一個轉彎,便已經將沈君山甩。地上隻留下一隻白小皮鞋,沈君山撿起皮鞋,繼續向前追去。
著沈君山離去的背影,趴在休息室門觀的謝襄鬆了一口氣,鬆開捂著服務員的手,略帶歉意的說道:「對不起啊」。
服務員擺擺手,「沒事兒。不過小姐,你的手勁可真大。」
謝襄訕訕一笑,推開門躡手躡腳的走了出去。
原本以為是一次天無的逃跑,可惜沒有發現,這一切都被坐在最角落裡的顧燕幀盡收眼底,半明半昧的影中,依稀可見他那雙略帶笑意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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