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校醫走遠, 雲知方纔回過,正要繼續方纔的皮司,忽然聽他問:“這些……都是你整理的?”
“對啊。”
他的眸子好像凝住了,定在書櫃上, 不知他在瞅什麼, 就說:“我是據之前的類別分的, 這樣從高往低比較規整……”
他的視線慢慢轉向, 可背著,看不清他的眼神。
見他一言不發的, 莫名其妙皺起眉頭:“不習慣你自個兒重擺唄……”
這時進來的王澤聽到了後半句,贊許道:“我姥爺也喜歡這樣規規矩矩的整書, 每次都把我折磨夠嗆, 林小姐可真厲害啊……”
雲知說:“這算好打理的了, 我大哥的報紙才一絕,按月按日不說, 還得用專門的報夾來裝訂,要是了一份兩份, 他都會著急得團團轉呢。”
“林教授蒐集報紙的癖好真是稀罕。你們家得有多大, 這報紙可是每天一張, 攢個一兩年的最後不得壘個戰壕啊……”見沈教授遞來一個“閑話聊”的眼神來,王澤立馬閉, 帶門而出, 辦公室又安靜了下來。
沈一拂看眼神裡沒有毫躲閃,這才斂去前頭的異,坐回到書桌前, 道:“整理的很好, 林小姐辛苦了。”
“舉手之勞。”
“時間不早, 你的腳休息差不多,盡早回去。”說著低下頭翻閱桌上的教案。
不曉得他哪條緒鏈又短路了,一個轉頭的工夫,又擺回那張“校長”臉,讓人一時間都不懂怎麼答。
見站著不,他問:“還有事?”
確實還有話要說,“那個,我本是要來還鑰匙的。”
他抬手,“給我吧。”
“不小心丟了。”
他略意外頓了一下,“哦。”
雲知本是做好了被數落、再槍舌戰一番的準備,沒想到原先擬好的腹稿被他短短一個“哦”打散,一時不知怎麼接。
見他拾起懷表,似乎又要下逐客令,搶聲問:“沈教授有沒有聽說,我大哥六月的時候為了捉賊,不小心墜過樓?”
他“嗯”了一聲。
又說:“還有次,我差點連人帶車被撞下橋,就是你救我的那天,那個綁匪要搶的也是我大哥的檔案。”
“被搶走了?”
“嗯……但我大概撕了中間的部分,他們帶走的不完整。”雲知條分縷析地道:“後來警察抓到了人,說是什麼江淮泗口小幫派乾的,那一樁也就草草揭過了……可我覺得,加上民都薈這一次,三起案件多半是有關聯的,而且,幕後主使的人在上海勢力不低。”
“所以呢?”
“所以?”見他神如常,反倒驚詫了,“沈教授就不擔心麼?”
“查案是巡捕房的事,不到我,更不到你一個孩子心。”
“這可是我哥的事。”雲知:“有人蓄意圖之,一次次事件愈演愈烈,不知今後還會發生什麼。”
沈一拂停下翻閱材料的手,“有沒有找你兄長談過?”
“我大哥人還躺在病床上,就滿心想回到實驗室,和他說這些,他斷是聽不進去的。”
他雙手叉在一起:“那林小姐為何找我說這些?”
“沈教授可以幫我大哥啊,他是書呆子,你又不是,他無法去理、去對抗這些危機,你有啊。”
這說辭,倒是同林賦厲的大同小異。
他臉微沉,看向:“我都不曉得我有這些過人的能力,林小姐不過見了我兩三麵,竟如此知知底了?”
雲知差點沒把“你的底細我還不清楚”蹦出口了。說不了這句,隻能換個**:“同在理係,科研組的員有安危,你總不能坐視不理……”
“民都薈的下毒案,自然有巡捕去查證,如若事態真如你所擔心的,你現在不當站在這裡,而是守在醫院裡。”
一時語塞。
“我來大南任職,不是專程來為誰遮風擋雨來的。”沈一拂平平道:“你有什麼顧慮,也應去同你家人去說,而非尋我。”
愣在原地。
是啊,差些忘了,如今,與他非親也非故。
縱使魂裡放不下上輩子,約好了,欣與悅都隨軀殼埋塵土,留的都是怨。
可為什麼一出了事,還會想聽他的看法,會下意識來找他商量?
“我以為今天來,至能聽到沈先生的建議,而不是意見。”抿了抿,道:“是我找錯人了。叨擾。”
沈一拂眼睫微微扇了一下,到底沒說什麼,等小姑娘離開,王澤又推了兩箱書進來,看著櫃上令人極度舒適的陳列方式:“教授,您要是喜歡這麼擺,我也可以……”
他沉聲說:“要是太閑,把地球儀修好。”
王澤立馬含著笑把話咽回去。出了門,別的同學問他怎麼一臉懊喪,他嘆一口氣:“林教授什麼時候回來啊,我忽然間有些想念給他剪報的日子了。”
沈一拂手摁了摁眉心,不住心裡這焦躁,便起揀起幾本紙箱裡的書,再次走到書櫃邊,腦海裡猝不及防地響起一個孩的聲音,從遠至近,脆生生的。
“哎呀,沈琇,你怎麼才來啊,你瞅瞅,我被梁老頭差來整一晌午書,胳膊都快不是自個兒的了。”
他怔怔抬頭,哦不,不是他,是一個小年看到孩坐在高高的爬梯上,兩隻腳阿的,忙上前扶手扶下來:“不都約好了,以後這種時候就打個馬虎眼,等我來。”
“嘁”了一聲:“等你收完等到天黑,都沒空陪我玩了。”
“你胳膊不是自己的,還有力氣玩兒。”年忙著給臉上的灰。
“我就是故意這麼說的。這樣你每天整書的時候,不就會唸到我的好啦。”沖他眨眨眼。
小年白皙的臉蛋速可見的紅起來,嘀咕了一句:“就算沒整書,我不也……”
“不什麼?”沒聽清,讓他重說一次,他咳了一聲:“知道了。”
“知道什麼?”
“以後梁老頭的書房,都讓給你來整。”
“喂!沈琇!你學壞了是不是!”
沈一拂重重閉上眼,一手扶著書桌,從上出一個小鐵盒,因為指尖病理地微,試了三次才開蓋,隨即起一片藥含口中。
他深深吸了幾趟氣,直到稍微平順,才勉強睜眼,眸子中恢復一片清明。
幻影不再,所之地仍是大南辦公室。
窗外的夕將人映在地上,拉長,放大。
久而未,久而稀淡,久而沉沒於無盡影之中。
*****
夜幕降臨。
小樹把大爺的帶回家換洗,這會兒病房裡看針的就剩雲知一個,伯昀就把大南理係“四大乾將”招房裡來打打牌換換心,順便讓妹妹和大家培養,以便日後能更盡心地教功課。
沒想到五妹一開腔就對沈大教授進行了攻擊,詳述了為他嘔心瀝整理辦公室反被訓斥的心路歷程,減了關於“是否有人圖謀不軌”的那部分,再用春秋筆法強調了自己一瘸一拐被“送客”的畫麵。
夏爾聽的一愣一愣的:“看不出沈教授竟是如此無無義的人啊。”
朱黎差點自己的口水嗆著:“你這語悠著點用,不到無無義的地步。”
幾人笑一團,伯昀打圓場道:“我妹妹不懂事,你們也跟著瞎起鬨。”
雲知氣極:“我哪裡不懂事了?”
“書這種東西得自己收下回才能找著,我也不喜歡讓外人來我書房的。”伯昀笑說:“別說你還把人家東西砸壞了,那地球儀大概是沈教授辦公室裡價值最高的件了,人沒有同你計較,讓你早點回去是怕孩子天黑了路上不安全,你倒還不樂意了。”
雲知的簡直撅上天:“大哥,他對你的事都漠不關心的,你怎麼老是幫著他說話啊。”
“我沒偏幫。你說人家不搭腔,可他也才來上海幾天,人都沒認全,你要他說什麼?縱是有什麼猜測,說了一句兩句的讓你過度解讀,不是平添事端麼?”
這個道理大傢夥都懂,咂咂,也不反駁。
反正,就是看不慣沈一拂那副“有些話犯不著和你說”的態度。
從前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這憋屈勁實在讓人慪得慌。
伯昀笑了,“離考試隻剩下一個月了,書呢,不是讓你帶過來麼?”
他打算趁這幾天大家閑在醫院裡給補點課,鑒於時間較短,尤其理科最好由淺深,先給鋪點兒基本的知識即可。
畢竟基礎不夠,該如何教,多些人一起探討說不定效好些。
但雲知哪是基礎不佳,簡直是零基礎。
一個張連s=vt都沒學過的白紙,怎麼可能一個月通過滬澄中學的學考試?
伯昀這會兒反而有些好奇,文章得寫什麼樣,才會沈教授多給一次考試的機會?
他自己倒是無妨,就怕同事覺得棘手。
但“四大才子”剛了救命之恩,紛紛表示難度越大越不能服輸。
“我們是誰?”
“我們可是中國理未來的希,這點困難算什麼?”
“高小的知識點就那些,你妹妹那麼聰明,肯定一學就會的。”
“同意。”
這一拍板,雲知的退堂鼓沒來得及打響,就了他們大南大學理實驗室額外新增的一項選題。
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雲知上手很快。
高小的理雖然簡單,對於未接過的學生來說仍需要一定的吸收時間,但每當他給雲知授完一個新的公式理念後,不僅迅速理解,並能解對所有題目,這領悟能力就大大超出預期了。
眾人都詫異了,“伯昀,不是說你這妹妹之前沒有學過麼?”
雲知:“我之前真的沒學過……”
但是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符號數字,明明第一次看的時候是陌生的,一旦用心去學,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悉。
莫非是這的主人學過,所以一遍就會,是沾了“前雲知”的?
道:“雖然沒學過,但我阿爸有收過學生,興許我經常聽他唸叨,不知不覺就……”
伯昀笑了,“我本來還擔心臨時抱佛腳來不及,如果你有點底子,那就好辦多了。”
*****
人一門心思撲到某件事上的時候,時間總是躥的飛快。
尤其尋到了其中的樂趣,就像是無意中掀開了新世界的一角——總想多探索一點,再挖掘深些,恨不得把吃喝睡以外的時間都花在這上邊,將以往的空缺統統補上。
而後,伯昀出院,在家中苦熬了七天,終於以天黑之前回家吃飯為條件,如願以償的投回到實驗室的懷抱去了。
上海的中學開假,不到一個月的假期楚仙和歆都沒閑著,鋼琴、小提琴、法語課以及網球課,從早到晚一出房門就能見到不同國籍的家教在樓下晃悠。
大伯母也邀請雲知一起學,但一來兩位姐姐學學習洋樂都好些年了,這會兒喊,前提得能融合進去;二來,考試在即,也沒有多功夫用以浪費了。
半個月以來,跑得最勤的地方當屬大南大學了。
每天能耽誤大哥的時間隻有短暫的午休,需得提前一小時從家裡出發,返程一樣是坐電車,炎炎夏日,酷熱當頭,通常回到屋裡服都了個半,不中暑就是萬幸,至於前段時間稍稍養白一些的……就無需再提了。
日子過的平靜,也未見有人再去找伯昀的麻煩,有時也想,自己的顧慮是否真是多餘的。心裡記得那次不歡而散,偶爾撞見過沈一拂一兩次,他無非點個頭,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夏爾有時見瞄著第三間辦公室方向,打趣說:“你放心,沈教授不在。他白天授課,還要見針地去滬澄當校長,太落山還要回來忙活……”
“誰說不是呢。”書呆子咬了一口紅燒,不由贊嘆道:“伯昀,你家廚子燒得就是味……欸,要不咱們打個商量,等雲知考過了,我們還給補課,那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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