醬瓜, 其實也就是醬黃瓜，腌制的涼菜罷了。但邊斜還真的是頭一回吃到口這麼爽快的，放進里, 那就是咔嚓咔嚓，中帶脆，咬下的聲音卻會經過骨傳導傳到人的大腦, 悅耳極了, 簡直有一種讓人停不下來的魔。

這一刻，他很想跟程白解釋。

但程白已經提了筷子自己夾了一塊, 在他開口之前, 淡定地替他找了個理由：“我知道, 是醬黃瓜先的手。”

“……”

要出口的話生生被程白這一句給噎了回去, 邊斜瞪眼看, 還真不好反駁。

再想想, 的確是醬瓜先的手, 不能怪他。

所以他非常贊同地點了點頭, 再次把筷子了出去。

桌上有兩個人吃飯的覺和自己一個人吃飯是完全不同的，而且因為就兩碗白粥、一籠湯包、一碟醬瓜, 簡單得不行, 所以也不用糾結自己筷子每次出去要夾什麼菜。

越簡單，越干脆。

兩人吃得都不快, 喝粥，就幾塊醬瓜，一咸一淡再配個蝦仁湯包, 間或聊上兩句，整個過程別提多愜意了。

邊斜很聰明。

他和程白不是同種職業，暫時也不清楚有什麼喜好，而曾念平那個案子程白明顯不想聊了，所以直接跟聊他工作室的事。

畢竟現在程白是工作室的法律顧問了。

前陣子他那麼一鬧，把高書朋那邊負責容的人挖了個干凈，都放到工作室來，自然就能拓寬很多之前原本不打算的業務范圍。這中間就涉及到很多風險的管控和法律上的條文。

他對工作室了解，程白則很專業。

兩人都有話聊，于是這一頓飯吃得算是十分愉快且有容，而且沒有尷尬的冷場。

一碟醬瓜以眼可見的速度減下去。

籠里的湯包很快沒了蹤影。

碗里的白粥也漸漸見了底。

碟里就剩下最后一塊醬瓜，邊斜也沒注意，完全在這小半個鐘頭里養了慣筷的習慣，直接把筷子了過去。

然后就看到，另一雙筷子從對面來。

這一下他頓住了，那雙筷子也頓住了。

對坐在桌兩旁的人抬起頭來，對了一眼，都愣了一下。

邊斜立刻回筷子，道：“你吃。”

程白搖了搖頭，也回筷子：“不用了，看你喜歡的，你吃吧。”

邊斜把醬瓜碟推了過去：“沒事，我已經吃飽了。”

程白莫名覺得這醬瓜金貴了起來：“不，我……”

旁桌終于有一位食客看不下去了，提了店家準備好的打包盒就走，對著自己手機那頭道：“哎，老婆，這就回來，都打包好了。我跟你說你不知道，遇到倆傻，坐個破粥鋪里開口就談幾個億的生意，結果吃剩一塊醬黃瓜跟那兒讓了半天，特逗……”

邊斜：“……”

程白：“……”

兩人的同時僵，什麼作都停下來了，這一刻相互著對方。

在那食客推門出去后，程白一下就笑了起來。

完全沒辦法忍住。

邊斜心里有點憤憤不平，因為他是真的有幾個億的生意在談，沒有吹牛的。

只是這塊醬黃瓜……

臉上莫名有點燒，他放下了筷子，咳嗽了一聲，對程白道：“我吃好了。”

程白還在笑。

是真的好久沒遇到過這種況了，越琢磨越覺得喜，好半晌才停下來，但角的笑意都還沒辦法繃下去，只道：“哎，大作家，跟你在一起的人，智商是不是都會降低啊？”

這也太傻了。

八塊錢一碟兒，想吃再不就是了嗎？

居然被邊斜帶了節奏。

一塊兒醬瓜讓什麼讓啊！

“你這樣說我可就不能忍了啊！”邊斜撇了撇，皺起眉來為自己的智商正名，“不說別人，就說周異。你看看他，我倆合作這麼多年，他智商降低了嗎？完全沒有！他不僅能力強了，人聰明了，錢也多了，而且還長得更更帥了！”

“……”

這給自己金的。

程白類推了一下：“這麼說，要跟著你邊大作家混久了，我很快也會業務能力變強，智商提高，一夜暴富，而且很快能變得更漂亮？”

“那是當然。”

臉皮的厚度都是練出來的，邊斜回答得一點猶豫都沒有。

程白服氣了，開玩笑道：“我看都是給你收拾爛攤子練出來的吧？哈哈，不過這頓飯吃得還。這家是我以前還在上海時常來吃的，東西都很簡單，就醬瓜的味道不錯。原本還真擔心你不喜歡，一會兒著回去，沒想到你其實好養啊。這不是不挑食，也能吃的嗎？怎麼周異老說你厭惡吃飯？”

“那能一樣嗎？”

跟程白這一頓飯難得吃得很舒坦，也是真的單純的吃飯，什麼事和目的都沒有，邊斜這時候真的是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

“在家自己又不做飯，外賣沒鍋氣，難吃。再好的飯店，菜外送來都變了個味道。而且大家都很忙，也沒人——”

也沒人會這樣陪他吃飯……

話到這里，剩下的沒說，忽然就停下了。

邊斜的眸一時略略垂了點，藻褐堆疊在眸底深沉如海，有那麼一瞬間的沉寂閃了過去，但僅僅下一刻他就抬了眼眸，漫不經心地彎一笑，把話圓了回來。

“也沒人的微信能跟程大律一樣有魔力，能讓我乖乖就范呀。”

聽上去太正常了。

但這話前后其實沒有因果邏輯的關聯。

邊斜后半句原本要說的應該不是這個。

程白如果只是個普通人，或許真的就忽略過去了，但跟人打道太多了，更需要時刻甄別當事人和證人們說的話，難免已經養了一種對語言的下意識關注，所以瞬間就意識到了這一點異樣。

但邊斜的話題跳得太快了。

他提到微信的時候，已經用一種藏著點期待但又故作矜持的眼神向了：“咳，那什麼，戲看了，飯吃了，咱們也不算是陌生人了吧？程律，這個微信……”

程白無言，這人是真的還惦記著呢……

想了想，把自己放在一旁的手機了過來，劃開屏鎖，就想去微信聯系人好友申請界面去翻自己忽略過的那個好友申請。

一連串都是未通過的申請。

邊斜目飄過去，悄悄瞅了一眼，心里咋舌，震驚于程白這些好友申請的數量，然后道：“不用找，那陣的申請現在早過期了，我重新發一個你通過就行。”

說著他就在自己手機上點了一下。

程白那邊很快收到，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通過。

這覺！

功添加好友的通知秒到，邊斜莫名就生出了一種優越，很想立刻截圖去跟周異炫耀，但忍住了；也很想立刻去翻程白朋友圈，看看這樣一個人，平時都發些什麼，但還是忍住了。

爪子拿著手機，他眉眼都是笑意。

當下便宣布：“我們倆現在這就算是正式建了。”

“建”是什麼鬼形容……

程白角微微了。

當然是不知道在那天拒絕邊斜的好友申請后，這件事就已經被他界定為“嚴重的外藐視”，所以今天才有這話茬兒。

但有些人吧，天生地得寸進尺，拿了個芝麻還想拿西瓜。

邊斜顯然就是這類人里的翹楚。

他本來要放下手機去結賬了，但突然就想起什麼，又拿了起來，問道：“哎，程律你微博是什麼啊，我們互一下？”

程白微笑：“我沒微博。”

居然不玩微博？

這都什麼年代了！

邊斜自己雖然也不大上微博了，但想法冒出來就不回去，開始忽悠程白：“現在微博都跟百度一樣，有什麼事你上去一搜肯定有，什麼社會熱點啊，娛樂新聞啊，覺資訊對你們律師也重要的吧？程律你要不要注冊一個？”

然后互啊。

程白直接把自己手機放下了，屏幕也就亮在了邊斜的面前，道：“我手機里沒有下載微博的應用。”

“這不是事兒！”

邊斜手指了指的手機。

“我幫你下一個，幫你注冊？很快的，店里還有wifi呢。”

這明擺著是躍躍試，一副得寸進尺想要趁此機會向手機手的模樣，可落在程白眼底，莫名覺得他就像是在危險邊緣試探卻對深的危險一無所覺的某種。

人坐著，巋然不。

雙臂環抱在一起，微微瞇眼看著他，慢慢地勾一笑：“好啊，你下載，幫我注冊，然后我們互。”

“……”

為什麼莫名覺得這笑有點別樣的意味，平白讓他有點背后發寒，好像被什麼盯上了，有一種自己了什麼的獵的錯覺。

但程白的手機就放在那兒。

邊斜實在無法抗拒剛才那句話的。

于是一點一點，他探出了自己的手去，過程中一直在觀察程白的反應，然后一下把放在桌上的手機，抓到了自己的手里。

這一時才算是放了心。

看來剛才的都是錯覺。

他開始搗鼓程白的手機，劃開一看，真的連微博都沒有。于是他先下app，把手機向程白一轉就通過了人臉驗證。下載完畢后立刻開始幫注冊，還問要什麼昵稱。

程白問：“你覺得什麼比較好？”

邊斜滿心都在注冊微博上面，沒覺出這話有什麼異樣，下意識道：“也‘下雪打傘’吧，還獨特的。”

程白沒有意見。

邊斜作為資深網癮狗，迅速注冊完畢，然后就在搜索框里輸“邊斜”，找到了自己的微博。

邊斜，著名作家。

一千三百萬。

關注列表只有寥寥一百多人，全是男，除了有幾個得一披著馬甲去寫小說的人妖同行之外，尚未關注過真正意義上的。

他都沒想太多，直接點了關注。

接著就翻出了自己的手機，登上了有一陣沒上的微博，既沒有管評論里一堆號喪催更的，也沒管私信里破口大罵“邊斜老狗你死了”的，更沒去看超話里發現他忽然詐尸激得仰臥起坐的，就翻開新列表，找到“下雪打傘”，點了關注。

狀態頓時變了“互相關注”。

這一下，邊斜滿足了。

心里滋滋。

他把手機遞還給程白，忽然又忍不住問：“你還有什麼知乎啊，ins啊，人人啊，天涯啊，支付寶啊什麼的，要不一起加個好友？”

“……”

程白看他的目變得一言難盡起來。

邊斜頓時把手舉起來，老實了：“對不起，當我沒說。”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店里只有他們這一桌了。

他起去結賬。

一頓粥喝下來六十八塊，也就那籠湯包稍微貴了點，價格便宜到讓邊斜懷疑自己吃了頓假飯，但肚子里的飽腹卻偏偏告訴他，他吃得很他媽舒坦。

程白重新穿上了外套，拎著包在店門口等他，看他結完賬走過來便問：“你家在哪兒，我開車捎你回去？”

“啊，我正好住在這附近，不用這麼麻煩。”邊斜搖了搖頭，客氣了一句，“天這麼晚了，程律還是先回吧，我走回去就。”

“是嗎？”

他竟然也住在這附近嗎？

程白倒有些驚訝。不過聽他婉拒，便也沒想太多，道：“那行，我就開車走了，再見。”

“……”

邊斜一下傻了眼，滿腦門的問號。

這就走了？

喂，喂！

他就客氣一句而已啊，雖然住的的確很近，沒兩分鐘就到家，但走得也太干脆了吧！

邊斜站在路邊，一時生出幾分嘀咕自己作死的好笑，一時又有點無奈，只看著程白跟他告了別去開車。

車就在路邊。

鉆進車之前跟他揮了揮手，他便也揮了揮手，但心里面忽然就生出了一種十分奇怪的覺。

以后該沒什麼機會接了吧？

他跟周異一向是分得很明白的，他從不去干涉周異對工作室的決定，除非他真的很有意見。

這是他對自己經紀人的尊重。

所以即便程白還是工作室的法律顧問，好像接下來也不會產生什麼自然的集了。

冬日的夜，冷風簌簌。

剛喝進去不久的粥倒是暖暖。

邊斜照舊穿得很厚，跟車里的程白揮著手，目送將車駛離街道。裹了風的影在昏黃的路燈下被拉得很長，灰的長圍巾被風拽著向一邊偏去。

他慢慢把手放下來。

然后才抬頭，看了看雪的晚天。

真的下雪了。

車里開了空調，程白一抬頭就看見了那飄落在擋風玻璃上的細雪，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識往后視鏡里看去。

邊斜立在路邊的影已經瞧不見了。

轉上深夜的淮海路，沒了白日的繁華，只有零星的車輛從路上駛過，竟出點無端的寂寥與落寞。

程白往前開了很久，看著一道道經過的紅綠燈，滿街都是圣誕的氣氛，但不知為什麼，腦海里浮出的竟然是先前那一道立在路燈下的影。

邊斜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原以為自己很清楚，但直到同桌喝粥的某一個瞬間，才發現，這個人可能跟自己想的不一樣。

心里有什麼莫名的東西堵著。

雪也越來越大。

程白握著方向盤，也不知道自己是哪神經了，竟然直接一打方向盤，往回開去。

沒五分鐘就轉回那家粥鋪。

路燈下空。

粥鋪那有些上了年紀的老板，正關上店鋪外層的卷簾門，見返回，有些意外：“是有什麼東西落下了嗎？”

程白坐在車里，看見周遭冷清而寂靜的街道，慢慢靠回座椅，才發現自己這一路竟然都是繃著的。

這一下，便笑了出來。

向那老板搖了搖頭，重新踩下了油門，只淡淡地道了一聲：“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