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和殿,滿場寂靜。
今夜宴會發生之事令人目不暇接,可謂是彩至極!
堂堂興化碩儒鄭本鄭公,位居四輔春之高位,卻接連在長孫殿下這個八歲稚子手中吃了虧,更是險些被氣得吐,實在是難得常見的一大樂事。
再則便是皇上這意味不明的態度,讓眾儒心中暗自打起了鼓。
誰都清楚今晚上這場突兀的夜宴風波將會決定四輔的去留,眾儒也很想知道皇上到底是真正的敬重他們,還是僅僅讓他們當一個吉祥!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這滿座碩儒名士,自問才華橫溢,古有義士豫讓漆吞炭數刺趙襄子,以報知伯知遇之恩,他們未嘗不可殫竭慮輔佐聖君,開創海晏河清之太平盛世,以報聖君伯樂之顧!
但問題在於,皇上視他們為國士,還是視他們如眾人!
縱觀全場,皇上卻始終穩坐釣魚臺,即便長孫殿下被屢次刁難,也一直未曾開口相助,反而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方纔春鄭本主請辭,卻又被皇上生拒絕,更令眾人心生不妙之。
這曖昧不明的態度,讓眾儒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這是一道考驗?
這位長孫殿下便是破局的關鍵?
他們想要得到答案,必須先難住這位聰穎絕人的長孫殿下?
見氣氛有些凝重,四輔之夏杜敩突然高聲道:“長孫殿下,老臣近日觀蘭花有,遂作了一幅《空穀幽蘭圖》,還請長孫殿下品鑒一番,為老夫題詩一首!”
嗬,還真是準備充足啊!
太祖爺聞言瞇了瞇眼睛,冷峻的麵孔上浮現出了莫名的笑容,不知是喜是怒。
朱標眉頭鎖,雙眸之中有怒氣閃過。
這些四輔們,做的有些太過了啊!
讓一個八歲稚子鑒畫題詩,虧他們想的出來!
連他朱標自己都不敢打包票說有這等本事,何況自己不滿十歲的子雄英!
這倒是其次,朱標最為憤怒的是,父皇的態度!
父皇親手設下了這個局,把雄英推出去任由眾儒刁難,卻對其不管不顧,這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出離憤怒!
李希張了張口想要駁斥這些不顧麪皮的老友,但似乎又想到了些什麼,最終長歎一聲,獨自飲起了酒佳釀。
是的,他的確猜對了考題!
但又不完全對,因為他冇有猜中這些老友的決心!
這已經不隻是不顧麪皮的刁難了,更像是老友們對帝王的挑釁!
現在問題的關鍵已經不在雄英上了,而是在龍椅之上的那位帝王!
隻要他一直不鬆口,那麼眾儒對雄英的考較刁難將會一直進行下去,直到雄英被問的啞口無言,無法作答,當眾出醜!
雙方都不肯退讓一步,加之他李希一個教書先生,本無力從中斡旋!
剛剛坐下的朱雄英聞言小臉一苦,當即起拒絕道:“先生折煞學生了,學生才疏學淺豈敢放肆?何況希學先生、錢公等人皆在場,學生更加不敢造次!”
他的意思很明顯,在場皆是碩儒名士,你不找他們題詞,找我一個黃口小兒作甚?
還未看破局勢的朱某人,本不知道他已無路可退。
“長孫殿下說笑了,今夜之宴,您可是當仁不讓的主角。”
杜敩似乎不想跟他廢話,徑直把話挑明瞭,令眾人側目不已。
朱雄英心中約有所察覺,卻揣著明白裝糊塗,滿臉茫然地向了老爹朱標。
有老爹在場,不坑白不坑!
他可不想再裝十三了,否則回去之後朱標這個王八蛋還不知道怎麼折騰自己!
但還未等朱標開口,龍椅之上陡然傳來了一道淡漠之聲:“英兒,無妨,朕也想看看杜卿的佳作!”
得,冇得推了,老爺子這是非要把自己往絕路上啊!
朱雄英無奈起,來到早已被幾名宦撐起的畫作之前,看著這幅《空穀幽蘭圖》,滿腦子都是漿糊。
他懂個鬼的品鑒畫作!
這畫的什麼玩意兒啊?
幾雜草,一群黑點,再加上幾片葉子……
所謂外行看熱鬨,行看門道,可惜朱某人從未涉獵此道。
不懂畫的朱雄英心中突然有了明悟,或許這種覺就如同他看《百鳥朝圖》,卻隻能見到《小吃米圖》那般,毫會不到這畫作之。
朱某人長歎一聲,提起一旁早已備好的筆,揮筆就墨,在幾名宦驚駭絕的目之中,洋洋灑灑地寫了起來,而後停筆凝思,又添了幾筆,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先生,學生已經題好,煩請先生品鑒一番。”
哦?
還不到片刻時間,便已題好了?
眾人驚駭加地看著他,宛如看著一個絕世妖孽。
即便是碩儒名士尚且都要斟酌思量,做好完全準備之後纔敢提筆。
畢竟這可是給他人畫作題詩,倘若詩意流俗,那麼這幅畫也就算是廢了,那罪過可就大了去了!
而這位長孫殿下倒好,思索不過片刻,提筆就寫,該說他是自信呢?還是該說他狂妄呢?
為防萬一,李希一個箭步上前,想要搶先觀此畫此詩,以便儘力為雄英說說好話。
嗯,此幅《空穀幽蘭圖》的確是一副難得的佳作,畫中僅繪一束蘭花,其姿態婀娜,充滿生意。
蘭葉瀟灑舒展,穿有致,花瓣隨意點簇,俏麗秀。
妙就妙在僅有一束蘭花,與“空穀幽蘭”之名可謂是絕配,一種林泉士的氣質撲麵而來,更加凸顯出了杜大家不求仕途通達、不沽名釣譽、隻追求中誌向的坦襟!
此畫,甚佳!
李希著鬍鬚由衷地點了點頭,對好友杜敩這首畫蘭的絕藝讚賞不已。
他隨即偏頭看向朱雄英所題之詩,臉上的笑意當場凝固,神態怪異至極!
眾人見狀不由勾起了他們的好奇心,畢竟李希這前後的變化未免也太大了些。
朱標心急如焚,恨不得衝上前去一探究竟,子到底寫了什麼鬼詩,致使希先生神如此怪異!
杜敩施施然地緩緩上前,準備好好“品鑒”一番長孫殿下的詩才,但當他看清自己畫作之上的東西後,氣得青筋暴起,渾抖,雙目充地怒視著朱雄英。
李希急忙一把拉住了快要暴走的杜大家,低聲喝道:“注意臣儀!”
而這一幕卻早就被好奇心棚的眾人收眼底,他們都快急得抓耳撓腮了,恨不得親自衝上來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究竟是什麼樣的鬼詩,才令一向溫文爾雅的杜大家如此失態,險些殿前失儀?
鄭本麵無人的臉上難得出現了,興激地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儘是狂喜!
他就知道,這個長孫殿下本就冇有詩才!
終於栽了吧?
哈哈哈哈!
杜敩有多憤怒,鄭本此刻就有多高興,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見朱雄英麵掃地的時候!
場中的驚變早已叼足了在場所有人的胃口,就連太祖爺都充滿了好奇,徑直開口問道:“李卿,不妨將英兒所作的詩念出來,讓諸位卿共同鑒賞!”
李希聞言稱是,老大不樂意地再上前一步,緩慢但堅定地高聲唸了出來:“千古幽貞是此花,不求聞達隻煙霞。”
“采……?……長孫殿下,這寫的什麼字?”
“樵,樵夫的‘樵’!”
朱雄英冇好氣地回答道,一張老臉臊的通紅。
“采樵或恐通來路,更取高山一片……遮,是‘遮’吧?”
“是……”
“這詩……妙啊!”
李希吞吞吐吐地好不容易將整首詩唸完,卻發現此詩寫的極其巧妙。
“自古以來,無數花草之中唯有有蘭花居住最僻靜,它在深山老林裡與風聲和流泉降伴,甘於平凡和寂寞。”
“它散發出清香,瀰漫在煙霞雲霧之中,但不求讓人知道,獨自孤芳自賞。”
“它總是喜歡紮於遙遠和險要的地方,為的是防備那些砍柴的樵夫和采藥的郎中發現了,山高路遠,層林疊嶂,隻求不被世人發現!”
李希淺顯的解釋迴盪在大殿之中,令一眾碩儒名士腦海之中陡然出現了這幅唯的畫卷。
空穀幽蘭,孤芳自賞,香雅怡,寧肯紮崇山峻嶺,也不願為他人所聞,一株貞潔幽的空穀幽蘭頓時出現在腦海之中。
杜敩的怒火早就消失地無影無蹤,他駭然地看向了朱雄英,眼眶微紅,這不是憤怒,而是。
自己傾注於此畫之上的所有,竟被他一個黃口小兒看得通,這……實在是令人有些無法接啊!
“長孫殿下,此詩甚佳,極為應景,老夫是真的佩服,日後若長孫殿下有空,可來老夫府中,與老夫共同探討畫蘭之藝!”
這是想收自己當弟子啊!
不過前提條件是,得讓這個老學究服氣!
朱雄英急忙躬行禮道:“先生謬讚了,學生……敢不從命?”
“哈哈哈,甚好!甚好啊!”
杜敩開懷大笑,收了一個佳徒,自己這手絕技也算是有了傳人,這繼續做做也無妨!
眾儒早就看傻了,這曲折離奇的變化也……太快了吧?
倘若不是因為他們相信杜大家的高潔品行,他們都懷疑這幾個人是不是故意在做戲給他們看!
既然這詩如此應景,如此妙絕,為何先前杜大家那般震怒失態啊?
這有些說不通啊!
“不可能!慢著!老夫要親眼看看!”
正當杜敩準備收回畫作時,一道暴喝陡然傳來,眾人尋聲去,出言之人正是那逐漸瘋魔的興化碩儒,鄭本,鄭公。
隻見其跌跌撞撞地衝上前來,一把推開了杜敩,隨即目灼灼地看向了畫作,卻是瞬間呆立當場。
杜敩與李希對視了一眼,儘皆看出了對方眼中閃爍的怒火。
這鄭本,有些過了!
他這不是懷疑長孫殿下的詩才了,而是在質疑他二人的德行有虧了!
“如何?鄭公!這詩還得您法眼吧?”
李希冇好氣地開口道,語氣之中充滿了不耐。
他早就不了這個一再刁難雄英的傢夥了,堂堂一位碩儒名士,卻百般刁難一個黃口稚子,真是心狹窄至極!
鄭本麵漲紅地看著眼前那首字跡歪歪扭扭,宛如狗爬的詩,心中徹底絕。
他總算是理解了,為何杜大家先前會那般震怒,這位長孫殿下雖才思敏捷,詩才驚人,但他的字卻是歪歪扭扭,橫七豎八,醜不拉幾,狀如狗爬!
杜敩清楚這鄭本想要說什麼,搶先對朱雄英開口道:“長孫殿下,你的確聰穎絕人,此事毋庸置疑,但這字可卻是要下一番苦功了啊!常言道‘字如其人,人亦如字’,人與字,字與人,二而一,一而二,如魚水之相融,見字如見人!”
他都不好意思描述朱雄英的字,真是冇眼看,冇法忍!
朱雄英罕見地出了赧之,急忙點頭稱是,不敢反駁。
他朱某人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寥寥幾日,能夠寫出這些字來已經是殊為不易之事了!
李希亦是慨莫名,下定決心日後要將練字作為雄英的第一要務,其他的可稍微晚點,但這手狗爬字實在是冇法忍!
有了第一個,便有了第二個!
鄭本衝上前去未曾被皇上問罪,其餘儒生也有樣學樣,徑直衝了上來,而後大殿發出了震天的鬨笑之聲。
到了這個時候,眾儒不再關注朱某人的詩才,反而津津有味地評價起了他這手狗爬字,到底是什麼樣的魔鬼才能將字寫這副模樣?
“驚為天人!實在是驚為天人!哈哈哈……”
“形如爪,狀如狗爬,歪歪扭扭,橫七豎八……”
“嘔……老夫實在是看不下去了,諸君請繼續……”
“這……這實在是清泉濯足,花下曬褌,背山起樓,焚琴煮鶴啊!”
“大煞風景!實在是大煞風景,殿下這字的確要下一番苦功夫了!”
眾儒的調侃令朱雄英氣急敗壞,滿臉漲紅,正當他想要上前毀了自己的“名作”時,卻被滿臉笑意的朱標一把按住,拉回了座位上。
“差不多行了,字醜可以練練,那些個書法大家哪一個不是苦練而?”
“但這心臟了,可就治不好了!”
朱標盯著格格不的鄭本,雙眸之中不斷有寒芒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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