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3
秦放失魂落魄般回到房間,司藤正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聽到他的腳步聲,漫不經心問了句:“追上了嗎?”
秦放猶豫了一下:“跑了。”
“跑了就跑了吧,那麼一大群人都在,捉到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秦放心里咯噔一聲:“你知道是誰?”
“還能有誰,沈銀燈啊。
細論起來,麻姑跟我是有仇的。
那晚打電話,蒼鴻觀主介紹時,沈銀燈明明在,還跟我對過話。
今天見面,怎麼可能不來呢?”
看著單面鏡另一頭的宴席微笑:“給我安排這麼一出聲東擊西黃雀在后,看來,小道士們也不全是傻子啊。”
吃完飯,福瑞牽著瓦房回青城山,他沒中毒,現在又把瓦房要了回來,算是全而退,臨走時跟大家告別,除了蒼鴻觀主跟王乾坤,其他人都冷淡的很,走出不多遠,聽到柳金頂嗤了一聲說風涼話:“他師父惹出來的事,我們倒霉,他反而沒事——他還真以為那個妖怪會放過他?
我要是司藤,第一個先拿他開刀。”
這話說的福瑞心里惴惴的,然而另一重打擊很快來了:他和瓦房賴以棲的天皇閣被拆了。
那個宋工正在現場指揮工人們推著小車清理碎磚瓦,遠遠看到福瑞,趕戴上安全帽,又讓兩個拿鐵鍬的工人擋自己前頭,隔著“人墻”跟福瑞喊話,那意思是他去房管中心了解過了,福瑞本連房產證都沒有,當年管的松,他們師徒鉆了政策的空子占地建房,已經占了國家這麼多年便宜了,青城山是國家的,人人都像他一樣到青城山圈地建房,還有沒有王法了?
這是宋工先前打好的腹稿,預計著恩威并施,先恫嚇一通,然后再安他說但是我們還是會給你一定的賠償的,誰知安的話還沒出口,福瑞牽著瓦房轉走了。
這不像福瑞的風格啊,轉了?
宋工莫名其妙,其中一個拿鐵鍬的工人對宋工說:“領導,你這幾天要注意安全啊。”
宋工深以為然,頓時就有種八面來風的凜冽。
傍晚時分,秦放接到福瑞電話,說是想拜訪一下司藤小姐,秦放還怕司藤不答應,誰知想了想,說:“這個福瑞,一次兩次要拜訪我,那就讓他來唄,我看看他葫蘆里到底賣什麼藥。”
福瑞帶著瓦房登門了,右手挎一個果籃,里頭蘋果香蕉獼猴桃,左手一大盒太太容口服,秦放看到就黑線了,福瑞小心翼翼解釋說:“我知道司藤小姐沒結婚,不能太太,可是超市里就這種的,我看了一下,18歲以上都能喝的,不一定得是太太。”
秦放真想額嘆息,福瑞這樣的,簡直就是個實心二愣葫蘆,哪還有什麼藥賣呢。
瓦房很怕司藤,他不敢進屋,要待在院子里自個玩兒,福瑞跟著秦放進屋,佝僂著腰在司藤面前站著,等著秦放把禮給司藤遞過去之后,深深來了個90度的鞠躬。
司藤笑瞇瞇的:“道長,這又唱的哪出啊?”
福瑞說:“司藤小姐,我知道我師父對不起你的,我也沒想到師父當年會一時糊涂,做出那樣的事,換了我是你,我也想報復的。
可是師父從小把我養大,我當他真是父親一樣,我想過了,冤冤相報何時了,你要心里真不痛快,就沖著我來吧,我這輩子也沒什麼出息,要是能幫師父抵了債,消了你的怨氣,也算是沒白活。”
秦放恍然,怪不得福瑞拎了見禮,原來是替他師父說好話來了,但他還是有些云里霧里:丘山道長對不起司藤?
道士收妖不是天經地義嗎,難道中間另有?
司藤臉上的笑意慢慢就退了,半晌冷冷來了句:“原來都知道了啊。”
“是,黃老太太跟我們說了。”
司藤反應很快:“哪個黃老太太?
黃玉后的?
蒼鴻觀主可沒提過這個黃老太太啊。”
福瑞趕解釋說這個黃老太太年紀很大了,又癱瘓在床,沒法去武當山,只是跟他們通過電話。
“一個老太太,搬弄是非很好玩嗎?”
福瑞沒敢吭聲,不過約略明白司藤為什麼發怒:今日那麼鮮,談笑間擺布的一群人無計可施,當然不喜歡別人知道從前是多麼的卑微落魄。
拜訪突然變了僵局,福瑞進退兩難,過了會囁嚅著說了句:“那要麼……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拜訪。”
司藤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盯著福瑞不說話,福瑞被盯的后背正涼,反而又笑了:“你現在,跟蒼鴻他們住一起嗎?”
“沒,我帶瓦房回家去住,結果……”
福瑞猶豫著要不要把無家可歸的事給說出來,司藤打斷他:“你想個辦法,回去跟蒼鴻他們一起住。”
福瑞沒懂:“為什麼啊?”
“不是要為你師父抵債嗎?
我想來想去,你這樣的,也沒別的用,既然你跟蒼鴻他們混的,那就幫我探聽消息,傳個話什麼的吧。”
福瑞傻不愣登站著,直到司藤離開才如夢初醒,急急問秦放:“秦放,傳話我會,但是探聽消息這個,司藤小姐是……讓我當臥底嗎?”
秦放說:“好像是的。”
福瑞慌了:“不行啊秦放,我……我心理素質不行啊。”
時近半夜,除了王乾坤,其它人都聚在蒼鴻觀主房里,或哀聲嘆氣或言辭激烈,爭論焦點無非兩個:該不該幫找,怎麼樣幫找。
反對方說:寂寞?
一聽就是糊弄人的,瓦房小是小,話說的有道理,一個妖怪已經這麼棘手了,再幫找一個,兩個妖怪聯手興風作浪,道門的人還要不要活了?
也有支持的:除妖本來就是道門的責任,咱們找可以幫忙找,找到之后一網打盡不就行了嗎?
還一箭雙雕呢。
于是問題又來了:一網打盡,你有那本事一網打盡嗎?
咱們都沒正面跟這種妖怪過手,誰知道們是什麼斤兩?
支持方冷笑:何必滅自己志氣長他人威風?
千年道門,藏龍臥虎,就不信沒有高人能除魔衛道了。
你一句我一句,有如群蜂嗡,團蠅鼓噪,蒼鴻觀主頭大如斗,正想大喝肅靜,門外傳來敲門聲。
篤,篤,篤三下,不急不緩。
丁大去開門,先還以為是王乾坤,門開了之后驚訝極了:“沈小姐,你不是走了嗎?”
沈銀燈沒說話,徑直走到客廳里,也不坐,就那麼站著。
材細長,腰線極,穿天鵝絨的運服,白板鞋,長直發垂腰,一一毫都不,頂燈打在上,居然有極其藝的舞臺效果。
蒼鴻觀主放下心來:“沈小姐,你可總算是來了。
先坐吧,今天大家都見到司藤了,給我們三天……”
沈銀燈打斷他:“我知道,我也在。”
“你也在?”
“這種妖怪險狡詐,總不能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所以我跟在暗,就是想打探清楚,司藤到底想做什麼。”
丁大子最急:“那你打聽到了嗎?”
沈銀燈想了想,緩緩搖頭,俄頃又若有所思:“沒說太多,不過,我聽到那個秦放對說了句‘你不是要報仇雪恨臥薪嘗膽嗎’。”
蒼鴻觀主心頭一震,腦子里一片茫然,恍惚間,聽到馬丘道長尖細的聲音:“狗屁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什麼最大度明理,就知道妖怪的話不能信的!”
蒼鴻觀主定了定神:“那沈小姐怎麼看呢?”
沈銀燈沉默了幾秒鐘,忽然雙膝跪地,離的最近的張華真人嚇了一跳,下意識手去扶,沈銀燈臉鐵青著拂開他的手,重重給屋里一干人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下全然意料之外,眾人面面相覷,都有些不知所措。
沈銀燈說:“司藤和道門有仇,無非是當年被丘山道長設計,了些苦頭,可是和我麻姑,是實實在在有海深仇的。”
白金約莫猜到要提的和沈翠翹有關,一干人之中,他世最深,道門影響不大,很難理解沈銀燈諸人的執念,勸說:“沈小姐,令祖上的事,確實不幸,可是已經過去了。
現在司藤要深究的仇,你又要牽出麻姑這樁公案,何必呢。”
沈銀燈冷笑:“過去了?
事沒有發生在金陵白家,白教授當然不能同。
這些年,眾道門各自行事,不像早年那麼走頻繁,恐怕你們都不知道我麻姑沈家發生過什麼事吧?”
白金一時語塞,張華真人眉頭鎖,問:“難道當年,除了沈翠翹重傷致死,還有后話?”
沈銀燈面慘然,沉默良久之后,雙眸之中淚爍卻又難抑仇恨:“司藤說從不禍及子孫?
對我們沈家下咒,我太姥姥去了之后,我的姥姥、母親,都是難產而死,死時都不到三十歲。
一出生就兩隔。
麻姑的道雖然不是什麼絕天下,但是也需要口授親傳,紙上的東西晦難懂,后人難以領會,以至于麻姑的道幾近失傳,表面上是重傷了沈翠翹,事實上,是絕了我麻姑的門戶!”
這個消息不啻一枚重磅炸彈,所有人都近乎驚怔失語,想起司藤白天在宴席上說什麼“大度明理”,上說的好聽,行事居然能狠辣到這個地步。
白金幾乎猜到要說什麼了:“那沈小姐是想……”
“不出現,我永遠找不到,沈家人也會永遠背著這個詛咒活下去。
既然已經現,我就一定要殺了。”
面狠戾,語意凌厲,但到后來,臉上又突然現出一抹慈和之,右手輕輕向小腹,輕聲說了句,“哪怕不為我自己,也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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