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瑜瑾後退一步,讓出了通行的路。來人竟當真一點都不客氣,信步從程瑜瑾眼睛前麵走過。
他姿頎長拔,比霍長淵還要高一些。此人劍眉星目,鼻樑筆,稜角分明,容貌相當出。他臉上沒什麼表,可是經過程瑜瑾兩人的時候,霍長淵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給此人讓開路。
那種渾然天,彷彿生來就該被人頂禮拜的氣場,委實不像普通人。
程瑜瑾知道程家有一個非常特殊的人,然而他多年不在侯府,前兩年似乎還外放做,程瑜瑾關於他的記憶十分淡薄。
當年這件事鬧得很大,程老夫人幾乎和老侯爺鬧翻。那時程瑜瑾還不記事,是個一歲娃娃,程老侯爺突然從外麵領回來一個六歲的孩子,說是自己和薛氏的孩子。自家脈總是流落在外不樣子,所以程老侯爺帶回來,讓他認祖歸宗。
程老夫人一下子就炸了,好啊,在家裡辛辛苦苦持家業,程老侯爺卻在外麵拈花惹草,和舊人藕斷連,還給搞出來一個六歲的私生子。
想要程序家的門,做夢!
然而這次程老侯爺卻堅決,他執意開了祠堂,將孩子記族譜,取名程元璟,並在家族中排序齒,為九。
也就是說,程元璟從輩分上講,是的九叔。
後來的事程瑜瑾就有印象了,程老夫人鬧得不行,放狠話如果程老侯爺要養小薛氏和那個私生子,就帶著兒回孃家。程老夫人的孫都會走了,自然不可能和離,但是,程老夫人畢竟是一家主母,給侯府生了兩兒一,程老侯爺管不住老妻,就隻能另辦外宅,將小薛氏和程元璟養在外麵。
男人你就算拴得住他的下麵也拴不住他的心,程老夫人看實在攔不住,索小薛氏和程元璟不會影響的地位,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因為老夫人的緣故,程家沒人敢提起九公子。程瑜瑾隻能從慶福郡主出來的隻言片語中得知,那個外室子似乎非常聰慧,十六歲中了進士,隻不過沒人打點,他的仕途並不算好。
進士按理該進翰林,雖然微清寒,但是乃是楊首輔的直屬,日後閣的必經之路。程元璟卻沒有這種好運氣,他先是被授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沒過多久,調到外地下放了。
這一外放就再也沒有回來,直到今天,程瑜瑾突然在自家院裡,看到了的九叔,程元璟。
程元璟穿過程瑜瑾,一眼風都沒有施與。程瑜瑾也不計較,因為,他也沒理霍長淵。
霍長淵此時同樣驚疑不定,他是在軍中歷練過的人,吃的就是這碗飯,而那個男子帶著那麼多扈從站在迴廊上,他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這對霍長淵衝擊極大,他心中忌憚盛起,沒心思理會程瑜瑾,眼角瞅到程瑜瑾離開,他也沒有多做計較。
他總不能手打人,程瑜瑾那一掌,就當對名節損的補償了。
程瑜瑾穿過迴廊,邁過一重重門檻,等後的人都看不到了,才問:「剛才那個男子就是九叔?」
「看小廝的稱呼,應當是他了。」
程瑜瑾皺眉,喃喃:「祖母最恨小薛氏,他都四五年沒有音信了,怎麼今天突然回來了?」
外麵的事杜若和連翹怎麼會知道。程瑜瑾穿過一道月亮門,自言自語說:「才三年,他竟然升到了四品,也未免太快了。」
杜若和連翹不懂朝堂的事,們聽到疑:「姑娘,隻是一個照麵,你怎麼知道九爺是四品?」
「公、侯、駙馬以下至四品穿緋,四品已經不低了,朝中三品數來數去就那麼幾個。」程瑜瑾說完,腳步猛地一怔,「不好。」
們正好停在一株紅梅之下,白雪紅梅,程瑜瑾披著大紅的披風,越發顯得眉目如畫,容皎皎。
「他的生母是小薛氏,霍長淵的母親亦姓薛。」如果僅憑姓氏,並不能斷定小薛氏和霍薛氏的份,畢竟這兩人經歷有如雲泥之別。可是程瑜瑾在夢中經歷過前世,恰巧知道,這兩人,還真是遠房姐妹!
程瑜瑾驟然轉往回走,連翹和杜若麵麵相覷,連忙追上。
而此刻,程元璟邁進宜春侯府最富麗的屋宇門檻,將大氅解下來。下人接過,搭在薰爐上仔細烘上麵的雪粒。
程老侯爺從病榻上掙紮起來,沖著門急行兩步,險些跌倒。程元璟眼疾手快扶住程老侯爺,程老侯爺還沒說出話來,眼睛已經潤了。
程元璟隻是抬了抬手,下人便魚貫退出。等屋再無旁人後,程老侯爺巍巍地站起來,屈膝就要給程元璟行大禮:「太子殿下,您回來了!」
程元璟扶住程老侯爺的手臂,程老侯爺幾次想要下跪,都被他不容置喙地阻止:「侯爺,請起罷。」
程老侯爺勉強止住眼淚,他不肯坐,說:「老臣豈能和殿下對坐,這不合規矩。」
「侯爺說笑,哪有什麼規矩。」程元璟笑了笑,眼睛中卻很淡漠,「侯爺,我如今姓程,下次不可再這樣稱呼了。」
程老侯爺連忙應下,他不敢再違逆程元璟的意思,慢慢坐到程元璟對麵。然而雖然坐著,他的半個卻是虛的。
「老臣託大,姑且稱您一聲九郎吧。」
程元璟手示意:「侯爺請便。」
「九郎,你在外形勢大好,怎麼突然回來了?」
「聽聞您病重,我做晚輩的,焉能安心?再說我不能一直避在外麵,所以乾脆調回京城,仔細侍奉侯爺養病,以後,也就留在京師了。」
程老侯爺又喜又嘆,程元璟雖然是皇子龍孫,但是畢竟在他名下養了多年,怎麼可能沒有。
去年冬天程老侯爺生了一場大病,從此之後大不如前,近日,程老侯爺時常到大限將近。他回想自己這一生,出生富貴侯府,年生活優渥,雖然痛失人,但是在而立之年有幸和心之人破鏡重圓,長相廝守,晚年上亦擔負著整個國家的希。程老侯爺實在沒什麼不甘心的,唯一掛唸的,就是姓埋名、孤在外的太子殿下。
所以今天能看到程元璟回來,程老侯爺實在非常容。他去眼角的淚,握著程元璟的手說道:「回來也好,回來也好。您在京城好好待著,聖上看到,也能安心啊。」
程元璟停頓了良久,才問:「聖上……近來可好?」
「聖上一切安康。隻是您終究不在眼前,好容易在殿試那次見了您一麵,轉眼您就去外地任職了。聖上心中牽掛,前年在邊關慶功宴上,他看到一個和您年紀差不多的男子,還忍不住哽嚥了呢。」
說起皇帝,程元璟陷良久的沉默。程老侯爺嘆氣,慢慢說道:「九郎,老臣知道您自小了很多苦,明明是天潢貴胄,卻不得不擔上私生子的名聲,可是聖上他也苦啊。如今楊太後健在,楊甫把持朝政,後宮還有楊皇後日日守著。聖上他不是不想接您回來,隻是,不能啊。」
「我知道。」程元璟收回眼神,平靜又淡漠地笑了笑,「我當然知道聖上不易,我為人臣子,自該為君分憂。」
程老侯爺看到這一幕心裡說不出的難,他還想再勸,可是看到程元璟的神,他莫名停了。程元璟臉上並沒有沉、憤怒等神,在外三年,他越來越深沉斂,喜怒不於,然而這更助長了他的威儀。
殺伐果斷,深不可測。
程老侯爺想,程元璟越來越有上位者的威嚴了,如果這真是他們程家的子孫,程老侯爺就是現在去死也安心了。可惜,他們程家哪裡有這個福分,人家不姓程,名字也不程元璟。
他是李承璟,失蹤十四年的皇太子殿下。
程老侯爺混跡朝堂多年,察言觀的眼力還在,他見程元璟不多談皇帝的樣子,漸漸換了其他話題。程老侯爺說:「九郎,你這一走就是三年,逢年過節都沒能回來。趁現在剛回京,吏部的調令還沒有下來,你在家中多休息幾日吧。你可能還沒見過,程家的幾個晚輩,都長大了。」
程元璟不期然想起方纔在廊下看到的那一幕。
他想,他可能,已經見過了。
程元璟升起些微好奇,正好今日無事,他便多問了幾句:「今日我看有客在,是何人?」
「客人?」程老侯爺疑,他病重休養,外客的訊息自然遞不到他跟前。程元璟見狀,說:「是個青年男子,年紀不大,是行伍中人。」
程元璟這樣一說,程老侯爺頓時明白了。年輕的從軍之人,能出現在程家後院,還能有誰。他笑道:「那是靖勇侯府霍家的小子,名喚長淵,去年已經和你大侄訂婚了。」
「哦?」程元璟更有興趣了,他眼中浮起些星星點點的笑意,停了一會,才慢悠悠說,「可是,他們未婚夫妻,好像不太好。」
「什麼?」程老侯爺非常吃驚,一頭霧水。自從找到小薛氏後,他一心栽到小薛氏上,後麵得知程元璟的份,他又全心全意為程元璟打算。程老侯爺很,或者說從來沒有,關注過宅的孫子孫們。
但是他畢竟知道,老二家的大姑娘過繼給大兒媳當嫡,多年來聽話懂事,十分孝順。他雖然和程瑜瑾沒多,但為長輩,當然盼著孫好。程瑜瑾和霍長淵訂婚的時候,他著實替開心過一會。
但是才過了兩個月,莫非發生變故了?
程老侯爺不問家事,在這方麵倒非常自信,說:「你那大侄是最聽話不過,恐怕是霍家那小子不對,給委屈了。」
程瑜瑾委屈?不太像。
程老侯爺沒注意程元璟的神,繼續嘮叨:「改天把老大進來問問,他也老大一把年紀了,瞧瞧是怎麼當爹的。對了,九郎,霍長淵和您,也有一道淵源。」
程元璟著實意外了,他挑眉:「哦?」
「霍長淵的母親也姓薛,和雪蘭是遠房姐妹。」
這個程元璟倒真不知道,程老侯爺解釋:「當年雪蘭家裡牽連,舉家流放,霍薛氏的孃家隔得遠,再加上罪不及出嫁,就放過去了。」
雪蘭是小薛氏的閨名,程元璟被接到京城,就是小薛氏在養。某種意義上,小薛氏是他的養母。
程元璟點頭,看來,他遷京城,需要好好徹查一番各府底細了。
程老侯爺和程元璟正在說話,外麵下人隔著老遠就加重腳步聲,程老侯爺和程元璟自然而然停了談話。
守衛在門外抱拳:「侯爺,九爺,大小姐來請安。」
請安?程元璟搖頭笑了,越發覺得這個便宜侄有趣。竟然不放心他到如此地步,這才過了多久,就追過來了。
程老侯爺聽到也皺眉,他平日裡並不用晚輩請安,隻在初一十五,兒子、孫子們來走過過場,孫更是一年見不著幾次。程瑜瑾怎麼想起給他請安了?
程老侯爺詢問地看向程元璟,程元璟含笑點頭,說:「請大小姐進來吧。」
一曲簫合奏,引出一段盛世情錯。康熙十八年春,皇帝前往保定行圍。是晚隨駕的御前侍衛納蘭容若,聽皇帝吹奏一曲鐵簧《月出》,大營遠處有人以簫相和。納蘭聽出吹簫之人是自己籍沒入宮的表妹琳瑯,情不自禁神色中略有流露。皇帝遂命裕親王福全去尋找這名吹簫的宮女,意欲賞賜給納蘭。不想福全認出琳瑯就是皇帝傾心之女子,私下移花接木,另擇他人指婚給納蘭,并將琳瑯派至御前當差。待皇帝對琳瑯情根深種時,方知她即是納蘭的表妹……天意撥弄,一錯再錯,一路行來,風雪多明媚少,終是梨花如雪空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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