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樓的正廳裡斜的影子過鏤花窗投進房間一片昏黃的斑駁。

這個天下武林的權力中樞平日裡曾有過多指點江山、激盪風雲的氣勢；然而今日在斜裡、居然有一種茫然而悽烈的意味漸漸如潤溼般、一點點滲瀰漫開來。

寂靜。沙上的沙子靜悄悄的流瀉。

數十個白人靜靜侍立在殿一殿冠似雪。那是聽雪樓壇主以上的英——然而那些江湖高手雲集在一起卻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連呼吸都用力緩彷彿怕驚了什麼似的只是一齊默默的看著大廳的盡頭。

在燃燒著長明燈、供奉著鮮花的盡頭停著白石的靈柩。

青的刀和緋的劍錯疊放著、置於靈前。

“還有半個時辰。”

驀然爲的南楚擡頭輕輕的宣告打破了此刻的寧靜。

在靈柩的四個角落聽雪樓四位護法如同淵停嶽峙般沉默的守護著他們所效忠之人。

那已經是最後的一程。

看著沙四人中西北角上那個黃衫男子的眼睛裡泛起了淡淡的霧氣默不作聲的過手去、輕輕從快要滴盡的沙中握起了一把沙收攏手指看著砂子從指間如同水一樣細細的流走。

那是人的手所不能抓住的東西……

樓主……連你、連你那雙曾翻雲覆雨的手也無法抓住的東西又是什麼？

一生征戰、令天下武林爲之臣服的你到了最後卻只是和那個人一起沉睡在北邙坡那片碧草之下麼？那麼曾經對你誓效忠的四護法……我們又該何去何從？

彷彿想拼命抓住一點什麼然而他越是抓往日的一切就如同砂粒般從收攏的手指間悄無聲息的流走。

驀然間他的淚水無聲無息的滴落在沙中。

那是他歸聽雪樓門下五年來、第一次落淚……幸虧並沒有人注意到。落沙中的淚水轉瞬被吸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跡。

“黃泉該起靈了。”後有同伴的聲音黃衫男子聞聲回頭看著另外三個人。

碧落。黃泉。紫陌。紅塵。

聽雪樓僅次於三領主的四護法。

他習武的念頭起自於那一日的黃昏。

他是一個佃農的兒子。那一天八歲的他跟著父親從集市上回來手裡拿著蛋換來的小麪人兒雀躍地拉著父親的襟走在回家的路上。

在走到村口那道大斜坡前跟在父親後的他無意間擡頭看了看天際。

殘如。雖然沒有風但奇怪的是大朵大朵的雲在天際翻滾著變幻出各種奇怪的形狀在雲層背後落日將一般悽烈的潑向整個大地。

八歲的孩子彷彿預到了什麼不住打了個哆嗦拉了父親的後襟。

就在那個時候父子兩個人都聽到了坡上撲面而來的喧囂和罵。

“起來！給老子跑啊！***真是不中用的東西！”斜坡下停著一輛馬車拉車的駑馬似乎已經用盡了力氣口中冒著白沫跪在地上呼哧呼哧的息。而小小的車上竟然麻麻的坐了七、八個人都是噴著酒氣、醉醺醺的年。

他認得爲的正是村裡田舉人家裡的三爺——也是他們家的東家。

“跑？……你家的這老傢伙、大概有十年沒跑過了吧？”馬車上那羣惡鬨笑了起來看著那匹筋疲力盡的馬一邊仰脖子喝下帶來的酒。

田三臉面有點掛不住了一邊嘟囔著父親居然套了這樣的駑馬給他們一邊藉著酒氣爬上了車揮起鞭子雨點般的在老馬羸弱的脊樑上大罵：“跑啊！跑啊！老畜生……來兄弟們大家都拿條鞭子來一起把它給我起來！”

車上的年們都哧哧地笑著——怎麼不笑呢？一匹那樣的老馬居然要拉著一羣人上一個大斜坡？連村口來往的幾個村民都站住了腳在一邊看熱鬧跟著鬨笑。

那匹馬又矮又瘦黃黑鬃瘦骨如柴。但被雨點般落在脊背上的鞭子一打又沒命的拉起車來但是它不但不能跑甚至連步子也邁不開只是緩步往坡上走了幾步呼哧著又踉蹌被沉重的車拉回來後一葳蹲到了地上。

車子一震車上幾個年被甩了下來酒潑了一地。

車上和圍觀人中的笑聲更響了田三加倍的惱火跳下車來鞭子得噼啪響跑到了駑馬前面照準了馬頭和鼻面猛。

“爹爹！是老黑、是老黑啊！”十歲的孩子驀然認出了那一匹老馬對父親喊了起來用力抓住了父親襟扯著“他們、他們在打老黑啊！那羣混蛋！”

他小小的聲音淹沒在周圍人的起鬨與大笑聲中然而父親還是懼怕的看著僱主的三爺一把捂住了兒子的急急道：“咱們走吧乖兒子！是他家的馬我們管不了啊……咱們走吧別看啦！”

那一邊驀然有一聲長嘶那頭駑馬不了不住的打無力的踢起人來雖然它的蹄子已經弱無力但是一時來不及避開捱了一下的田三卻越暴怒起來

“打死它！”酒氣上涌爲了在衆人面前表現他的威勢田舉人家的三爺氣勢洶洶地丟下了鞭子囂著從車子底下拖出一條轅木“既然這老東西不打不行就揍死它！”

第一落在馬頭上的時候周圍鬨笑著的人羣驀然安靜了下來圍觀的村民們都有點呆呆的、看著一行從老馬的耳後流下來然而車上的惡們卻大聲起好來於是一呆之後那些圍觀者也有些應景似的跟著了起來。

田三越起勁掄起轅木接二連三的用力打在馬頭上。那匹老馬已經用盡了最後一力氣站起來掙扎著甩了甩頭然而很快又被打得跪了下去。

“真是無聊。”路過村口的另一輛馬車被圍觀的人堵住了在垂著竹簾的車廂裡一個聲驀然說了一句一隻白皙的手放下了簾子。

“你、你要把它打死了啊！你這個——”在馬的慘嘶和人的鬨笑中間猛然響起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由於父親及時的捂住了他的後面半句話才生生的被止住了。

田三醉醺醺的回過頭逡巡的看了一眼圍觀者似乎也懶得費那麼大力氣去尋找說話的人只是用木點著人羣囂：“這是我的馬！我的馬！我願意揍它！誰要是再羅嗦我連你們一起揍！你們這羣殺不盡的賤種窮蛋！”

“揍死它！揍死它！你爲什麼不揍啊？”有些挑釁的馬車上那羣同伴大笑。

田三眼睛裡有野一般的用力掄起轅木帶著風聲“呼”的一聲落在老馬的脊樑上黃黑鬃的馬再也不住出一聲悽烈的哀嘶全癱下去了一團。

“老黑！老黑！”他終於了起來掙開了父親的手跑到曾經餵養過的馬前面去一個村民及時的拉住了這個莽撞的孩子。

他掙扎著看著那羣人是怎樣打老黑的鼻樑、眼睛他哭起來了。

在老馬最後一聲哀嘶中狂一般的十歲的孩子掰開了鄉民的手嚷著衝了過去撲向那匹黃黑鬃的老馬抱住它淋淋的額頭哭了起來。

老馬被糊住的眼睛亮了一下似乎認出了昔日照顧過它的人眼睛裡滾出了大顆的淚水出舌頭微微了一下孩子的手然後痛苦的了一口氣頭沉重的垂了下去。

孩子忽然不了……他跳了起來握兩個小拳頭瘋狂的撲向那一羣大笑的惡。

這一剎那間追了他很久的父親終於一把抓住了闖禍的兒子把他從人叢里拉出去同時一疊聲的向田三賠不是。

“咱們走吧！走吧！”父親抱了他對兒子道“咱們回家去吧！”

孩子嗚咽著被父親魯的倒拖著拉開他無力的掙扎用手背不停的著涌出來的淚水仰頭問：“爹……他們爲什麼、爲什麼要打死……打死老黑！你爲什麼不去救它？……爹爲什麼不去救它！”

“孩子爹無能啊……只能、只能任由這些畜生來。”父親嘆息著回答。

看著父親老實而無奈的眼睛孩子覺不過氣來了他後面的話變了一片無意義的嘶喊從極度抑的小小心靈中衝了出來。

他不要老黑死！他要殺了那羣混蛋……他要殺了那些爲非作歹的混蛋！

就是爲了這一匹老馬十歲的孩子了十年以後聽雪樓裡的四護法之一：黃泉。

看著那一對父子走遠被堵在村口的另一輛馬車也開始繼續行駛車中的子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來探出頭去目送著遠去的人。

一個纔不過十六七歲的孩穿著紫的紗絕的臉上有天真的笑意然而眼睛裡、卻閃著子纔有的嫵波：“嘻真是個可的孩子……”

“紫黛上路了。”旁邊有人催促連忙回頭去老嬤嬤在一邊直嘆氣“這麼一耽擱到恐怕要天黑了呢。”

那個紫黛的孩擡頭車外不怔了一下——天際的風雲在急劇的變幻而那殘霞殷紅得彷彿要滴出來。

“黃泉當年你是一個很可的孩子呢……”

很長很長的歲月以後某一日那個紫的子趴在年的肩頭在他耳邊吹著溫熱的氣息慵懶而嫵的笑著看著他手裡那一把沾著的短劍。

而十八歲的黃衫年只是微微的皺著眉頭全神貫注的用一塊白絹拭著手中的兵。他的目低垂然而長長睫的底下、卻是類似爬行的眼珠沒有焦距暗淡的棕漠然的直視著眼前的一切東西。

“可的孩子今天又殺了多人？”見他不回答紫的子反而笑了起來湊過來吻了一下年的角眼神散漫而溼。

黃泉沒有回答忽然起用力一甩、將劍筆直的邊的地上直至沒柄——

“紫陌當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給蕭憶獻的計策？！”

看著年驀然鬱嚴厲的臉紫陌反而出聲的笑了起來帶著好玩似的表看著他眼神是有些譏諷的卻依稀又有一種沉迷的意味：

“我哪裡有這樣的本事？……我當時只不過認出了你把八年前在那個村口看見的一幕隨口告訴了蕭公子而已……嘻能收服當時的你完全是憑著公子過人的手腕呢。”

當時的他是長安城裡“天理會”門下一個不大起眼的人。

自從五年前那一日的黃昏以後他咬著牙離開了貧窮的家開始了顛沛流離的江湖闖生活。終於學到了一些立存命的技藝。在江湖林立的門派裡他選擇了天理會——只因爲那個組織的宗旨是鋤強扶弱、匡扶正義。

鋤強扶弱……無數個日子以來老馬死時的形在他心頭縈繞不去伴隨他從一個農家的孩子爲一個江湖年。

在天理會的日子縱然貧乏枯燥但他至還保留著心裡的那個夢；這個十五歲的江湖年至還能對於這個世間保留一點希和暖意——

而讓他徹底墜黃泉不歸路的卻是那一日……

十五歲的年不顧一切的揮舞著手中的劍靠著牆角瘋狂的殺向圍上來的聽雪樓人馬。

全十幾傷口裡的在不停的流很多次他都以爲自己會倒下去。然而咬著牙眼睛裡卻是類似於困般絕不屈的表——

那些傢伙…那些想剿滅天理會的惡徒！……

驀然間他覺得自己就像是當年坡下那一匹老馬！——就算無謂的垂死掙扎也要在最後死的時候出一聲來！

這一次進攻天理會的行已經接近尾聲包括天理會舵主在一干人或殺或降手下的人已經開始清理地上的和跡。於是這個角落裡仍然在持續的戰鬥、自然而然的引起了在旁觀戰的一位白公子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