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鹿山上大半夜燈火通明起來,碧潭聽見回報,直接把酒壺摔倒了半崖臉上,跳著腳怒罵道:“你……你好!你做得太好了!”
半崖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冷笑道:“師兄,事到如今,你還不肯信我的話麼?”
碧潭用手指使勁著他的口,罵道:“你這是讓人家著咱們的脊樑骨,說咱們狼心狗肺、爲長不慈麼?”
半崖往後退了半步:“師兄,當斷不斷,你這是婦人之仁!”
碧潭氣得哆嗦,說道:“他一個小小年紀的……”
“哈!”半崖笑了一聲,說道,“是,他小小年紀,了無城府,那爲什麼這些年你千防萬防,竟沒能培養出一箇中看不中用的廢,還用指頭那麼長的一小截紅蠟便困住你我座下幾大弟子?”
碧潭皺皺眉——這事是有點丟人,本來不應該說太細,誰知道半崖那麼實誠,不但沒意識到自己掃了師兄的面子,還上前一步,燈影下面上竟有些猙獰,和玄宗青觕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師兄,你沒瞧出來麼?當年玄宗弟子那麼多,道祖那老鬼單單看上了這個小東西,他又豈會是池中之?今日若他跑了,他日定當後患無窮!”
碧潭不言語,半崖就痛心疾首如喪考妣般地道:“師兄!”
碧潭沉默了,在房中緩緩地踱了幾步,然後坐回了桌案後,半晌,也不知是施無端的作爲激起了他的警惕之心,還是半崖那聲一波三折婉轉繞樑的“師兄”的作用。碧潭終於嘆了口氣,閉上眼,擺擺手,低聲道:“去。”
半崖大喜道:“是!”
“慢著。”碧潭住他,從一邊的書櫃上取下一盞燈,猶豫了片刻,遞給半崖,說道,“五年前,我去看他的時候,發現他隨之中有一塊星盤,觀其,乃是大兇之,我不放心,便在上面下了一‘碧’。”
半崖於是更高興了,問道:“那豈不是可以靠這個尋蹤到那小畜生?”
碧潭道:“點了此燈,順著影子的方向便可。你若找到他……念在這麼多年的分上,不要傷他命,帶他回來見我。”
半崖忙接過來,覺師兄雖然優寡斷了些,還是有些先見之明的,便心滿意足地合上房門轉出去了。碧潭在房中還聽見他著嗓子說“搜山”,便頗有些茫然地向桌案上的燭火,他出手指,在燭火上捻了捻,忍不住想起施無端小時候抱著他的大撒搗的模樣,心裡一酸,竟差點落下眼淚來。
碧潭想道,我這是做了惡人麼?
國佔中觀得星辰異象,知道大乾國運到了頭,接下來必是天災連著**、八方起義,到時候苦的難道不是天下百姓?爲什麼師兄拒不接那問天借國運的旨意呢?
這不是一己私慾啊。
碧潭自覺上對得起社稷,下對得起蒼生,怎麼師兄就不能理解呢?
還有無端……
聽著半崖的意思,他約莫是早就謀劃著離玄宗了,碧潭心中想道,是這山上誰對他不夠好麼?五年來,那孩子飲食起居沒有人敢欠他一點,他小時候喝苦若的留風,傷了子,一到冬天夜裡冷了,就容易咳嗽,他親自開藥,人小心熬好了送過去,還擔心門下弟子有人對他不利,到如今,前掌門居的守衛不曾撤下。
碧潭自語道:“你還要師叔怎麼樣呢?”
便是石頭,這樣揣在懷裡,也要捂熱了?
九鹿山上的靜,甄不可能不被驚,他打發了一個侍從出去看了看,侍衛回來報道:“大人,不知出了什麼事,瞧著像是在搜山呢,可要屬下去碧潭真人那邊打聽打聽是個怎麼回事麼?”
甄想了想,方纔搖搖頭:“不必。我們不過是做客罷了,這是別人的家事。”
說完,便低下頭,就著燈,披著服看剩下的半卷書了。
這一宿,不知多人夜不眠。
施無端沒有通天徹地之能,只能步步爲營地想辦法穿越過一個又一個關卡,挖空心思地躲避追兵。
一回頭,九鹿山上燈火點點,四都是拿著刀劍等著終結他命的人。
下山的路是不能走的,恐怕通往蒼雲谷的路也被人死死地守住了,他只得攀著山巖,藉著叢林藏自己,所幸雖然其他的功夫荒廢五年,這小時候讓道祖頭疼萬分的爬樹上房的“猴子功”還能傍。
這麼大的一座九鹿山,按說抓一個人,可謂是大海撈針的,施無端又步步小心,可不知爲什麼,他覺追蹤的人反而越來越近了。
施無端頓住腳步,伏在一塊山壁後面,皺了皺眉,想道,他們怎麼可能這麼快便追上來?難不是我上被人放了什麼東西?
他心思轉念,知道自己的腳程是萬萬不比上那些能劍橫空的“同門”們的,這樣下去,不久就會被追上。施無端看了一眼蜷在他懷裡的兔子,便將它放在地上,輕輕推了它一把道:“我們緣分到這裡了,你往後也不要再跟著我了,去。”
兔子一不地伏在草叢後面看著他,施無端心有不忍,被那雙烏溜溜的小眼睛看得有些走不路,便又催促道:“走,這麼大一座山,總有你的容之。”
兔子挪了挪胖胖的軀,試探地拱到他腳下,蹭了蹭施無端的。
施無端便笑了起來,蹲在地上,了兔子圓乎乎的腦袋,年的手指骨節分明,因爲長得有些單薄,所以邦邦的,並不,掌心卻熱乎乎的,兔子忍不住瞇了瞇眼,施無端道:“兔兄啊,不是我不講義氣,實在是我現在自難保,帶著你不是連累你麼?到時候我頭不過一刀,你帶著這膘,還要被煮了吃,想想都覺著可憐。再說我看你多算有點修爲,跟著我沾染了這個因果,將來可怎麼算?”
“難不要讓我以相許麼?”施無端打了個冷戰,嘆道,“唉,別說你將來變不大姑娘,就是變大姑娘,我也消不了這樣大的一個屁呀。”
兔子一臉無知,只是瞇著眼蹭他的手掌,企圖再讓他給順順,施無端卻屈指在它頭上彈了一下,把它彈得一激靈,然後年站了起來。相對兔子而言,此刻的施無端就顯得很高大了,高大得有些可而不可即,他揮揮手,說道:“算了,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若我僥倖不死,回頭再請你啃上一籃新鮮菜葉。”
他說完,再不看這陪了他五年的老夥計一眼,決然一,大步離去,心裡忽然空空的一片,涌上的一點淒涼也被夜風吹散了。
大千世界,蕓蕓衆生何止千萬,只是肩接踵,茫然四顧,卻原來一個和自己有關係的人也沒有。
師父,白離他們都不在了,江華前輩是修仙之人,想當年自己還爲破了他的六回陣洋洋自得,可是現在想來,那時他爲陣主,又怎麼可能沒有察覺呢?想是他追出來看到自己上和這塵世的衆多牽連,恪守出世之人的原則,不敢妄罷了。
不過這些也沒什麼,施無端表漠然地想著,這些真的……也沒什麼。
施無端走得急,所以他沒有看見,被他遠遠地甩在後面的兔子忽然委頓在地,隨後一道模模糊糊的白影從兔子上浮起來,那影子像是年模樣,可是太虛弱,看著如同一陣煙似的,小風都能讓它變得更虛一點,雖然年的面孔也不清楚,卻不知爲什麼,就是人覺到,他在癡癡地著施無端走遠的方向。
施無端一邊尋思著自己上可能被的手腳,一邊被追得飛快地穿過荊棘、樹叢和山巖,繞過崗哨,覺到越來越近的追兵,直到來到與蒼雲谷界之的山崖上。
他就回過頭來,只見山間火把點點,不遠一人正是半崖真人,手中提燈親自追來,施無端的目落在那有些不自然的燈影上,便看出燈影是指著自己的方向的。這時,後的星盤躁起來,施無端忽然瞇起眼,笑了起來,說道:“原來如此。”
他將星盤取下來,只見星子混,手拉出數條星,打眼看去,果然見到其中有一極細極細的碧線,藏於其中。
施無端笑了起來,說道:“碧潭師叔還真是心細如髮啊。”
半崖遠遠地瞧見施無端單手託著星盤,背對著衆人站在一塊峭壁邊上,彷彿往前走兩步便要掉下去一樣,心下一喜,道:“小子,你若是識相還不速速滾下來,束手就擒!”
施無端掐斷了那條碧,口中喃喃地念了幾句咒文,星子便捲起來,他專注地看著星盤,聞言頭也不回,只輕聲說道:“半崖師叔,你可知道,生死命注,爲凡人借壽數,尚且禍及後輩兒孫,何況是泱泱大國,皇室一脈的運道呢?”
半崖一怔,這句話他恍惚在什麼地方聽過,星千萬縷地牽連在施無端邊,獵獵的風早已打散了年的頭髮,鼓起他的袍袖,像是隨時要將他捲走一樣,那幽然暗淡又暗含詭氣的芒將他的影子拖得長而又長。
有那麼片刻,他竟覺得站在那裡的不是施無端,而是道祖一樣。
“國運既改,八荒破裂之局已定勢。”施無端擡起頭,看著霾的夜空,“這是我用了五年的時間,才從師父留下來的最後一局上瞧出來的。”
半崖冷冷地道:“一派胡言!”
施無端便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手中星盤上星漸滅,星潛回,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半崖笑了笑,說道:“夏蟲不可語冰,也是,我跟你這蠢材廢什麼話?”
半崖雙目立起,還從未有人敢對他如此無禮過,他狠狠地瞪了施無端片刻,忽然對著旁邊的弟子一手,說道:“拿來!”
蔣崇文立刻會意,雙手將一柄弓放在他手中,半崖冷聲道:“師兄還想保你一條小命,既然你如此不識擡舉,欺師滅祖,哼哼,也別怪老朽心狠手辣。”
施無端大笑起來,年清亮的笑聲在山間迴響,隨即他說道:“怎敢有勞師叔大駕?”
話音未落,便毫不猶豫地抱著星盤,縱從崖上一躍而下。
追捕的人都是一呆,沒想到他這樣便跳下去了,蔣崇文請示道:“師叔,這……”
半崖擺擺手,瞇起眼道:“搜!到山下搜,這小畜生詭計多端,萬萬不可能就這麼簡單地便自尋死路,定是另有計謀。”
施無端自然是另有退路的,他小時候不知道往後山跑過多回,知道這山崖下有一棵老樹,雖沒有開靈智,也是長了幾百年了,這麼縱一跳,正好被老樹枝幹搭住,他還用這一招嚇過白離。
饒是如此,那枝葉在他上也生疼生疼的,施無端一團,倒了口涼氣,低聲道:“樹爺爺,您這板可真朗,不減當年!”
他呲牙咧地爬起來,往下瞟了一眼,隨後藝高人膽大地順著大樹枝爬了過去,雙手抓住枝椏,三下兩下攀了上去,腳踩上一塊大石頭,借力一跳,落到一條羊腸一般的小土路上,順著那條路走下去,是一潭水,以前白離說過,這裡是能通往山外的活水。
施無端到了潭邊,手一,只覺那水冰涼刺骨,此刻卻也顧不得那許多,將外和隨之包好,在上用力了,就深吸一口氣,便往裡一跳,游魚似的躥了水潭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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