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的習慣，出了元宵節纔算完整的過完了年。隻是初二開始便不那麼隆重了，無非遵守些約定俗的東西。今年立春落在初七日，一早府裡的孩子們便忙起來，剪人形的五綢在屏風上，又在金箔上雕刻人勝戴於鬢角。初七還有做煎餅的習慣，要在庭院裡親自手，這就難煞養尊優的娘子們了。

彌生拿著火鐮的時候，簡直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原本男人才會做的事，辦起來也毫不費功夫。引火、支鍋，駕輕就。姊妹們都到驚愕，站在那裡，卻恍惚有了點格格不的悲哀。

「我不是深閨裡的娘子，我是假男人。」垂著角，盤弄手指頭。

眾人大笑，「說渾話！哪個娘子比得過你去？你是巾幗英雄，文武全才！」心裡喟嘆著，到底在外求學苦，真真練得刀槍不了似的。這樣的子不多見，也許將來有番作為也說不定。

這兒談笑著，底下幾個侄子挑著掛了錢串的竹竿來，骨碌碌圍著火堆打轉。道生一看就驅趕，「去、去，哪裡不好玩，跑到這裡來耍把戲！仔細告訴你們父親打你們！」

孩子們攆走了，蓮生笑道，「真是晦氣，打糞堆的東西，偏拿到鍋灶邊上來。」

那些竹竿是年初一留下來的，關於打糞堆有個典故。說河間商人區明有一天經過彭澤湖，從河水裡出來個著華的人，自稱青洪君。請區明過府遊玩，有厚禮相待贈。青洪君問區明要什麼，邊上人教他說「但乞如願」。如願本來是青洪君珍的婢，最後不得已，贈給了區明。自此以後區明的任何願都能得到滿足，隻可惜那區明度量狹小，大年初一如願起的晚了些便棒相加。如願逃到了穢土堆裡，區明用錢杖敲打呼喚，但如願再也不回來了。後世把這故事演變了習俗，打糞堆乞如願，希可以心想事。

彌生並沒有那些忌諱，忙著撈袖子熏餅子，邊道，「孩子家，有什麼可計較的。我先頭想問，一打岔忘了。上年我走的時候玄生姐姐的二嫂有了子，怎麼如今不見孩子？」

玄生哦了聲，「下雨天裡打簷下過，了一跤，把孩子跌掉了。說起這個來嘔得慌，我母親不問由就罵。二嫂子可憐的，子虛著呢，跪在四合床上打拱磕頭。真是驚著了，到現在總病歪歪的。」

那位嫂子出也不俗，前朝的遼東郡主。可惜孃家失勢了，婆母要尋釁，隻有忍氣吞聲。

幾個孩子都是沒出閣的，推己及人，免不了「悲且傷，參差淚幾行」。

這頭慨著，兩個大房的嫂子攜手過來。探看看們做的餅子，笑道，「大人們登高去了，差我們來問可吃得！今日上新菜，廚裡供了羌煮貊炙和醋芹，隻等著你們的熏餅就菜呢！」

再一打量，那四個裹著袖子站乾岸，隻有彌生一個人忙活，嗬了聲道，「這倒好，一家子幾十口，全指著細幺一個人，了得！」便下人拿縛帶來，綁了廣袖上來搭手，「常年不在家的，難得回來還要這樣勞累，可咱們看不過眼。」

大嫂子想起今早驛丞送來的手書，抬頭道，「阿家同你說了麼？九王回信，十五觀禮是一定要來的。這會子安排了手上事，十三，第二天便到了。」

吃驚不小，「夫子要來夏？倒怪了，我隻當他忙得很，不出時間來觀我的人禮。」

「這話不對。」四嫂子說，「你是室弟子，夫子到場見證本就是應該的。若推說忙，不來，反而失了禮數。」

聽了惘惘的，看來還要準備一套說辭同夫子求。當真怕什麼來什麼，和夫子除了課業上的問答，平常是不怎麼說話的。眼下冷不丁要論起的婚事，多有些難為。別的倒也罷了，萬一他和爺娘統一口徑，也認為當嫁王潛，那纔是徹底的窮途末路了！

惕惕然數著時辰，三五日轉眼就過了。十二這天無波無瀾到了傍晚，正乘著一撇斜，坐在墩兒上清點回鄴城要帶的東西。房裡侍候的婢元香急匆匆進來，福了道，「娘子快往前頭去，有客到！」

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這樣晚了，誰來了？」

元香上前給抿頭，「還能是誰，樂陵王殿下到了！郎主和郎君們把殿下迎進了堂屋裡，傳娘子過去磕頭見禮呢！」

吃了一驚，「夫子來了？今天不是才十二嗎！我十五方及笄呢，來得這樣早做什麼？」

「想是郎主信上說起了瑯琊王家求親的事，殿下提前來，好同郎主合議吧！」元香又忙著給上胭脂，一頭道，「騰出兩天的空兒，若是敲定了好王家過禮。」

彌生垂首一嘆，隻怕是這打算。自己的婚事，不著自己做主。如果父親現在就和夫子談起，來不及做手腳，夫子一點頭，事便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元香瞇著眼給換披領，嘖嘖道，「我是頭回見樂陵殿下，這世上真有這樣俊的人！可惜了，郎與他是師徒名分。如若不然，按著次序排，郎當配給殿下才對。」

彌生聽得心裡一，打死也不敢有這念想。丫頭見識淺，在京畿呆了三年，什麼青年才俊都見過！雖然目前沒遇上比夫子周正的，但堅信他日定有更眼的良人出現。不過眼下且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王家那胖郎君等著納采問名，倘或現在拍了板，的所有夢想便就此終結了。

再耽擱不得，慌忙正了正襦出門。即刻趕過去，最不濟要關頭還可以岔開話題。

越是急，越覺得裾上的步礙事。謝家的教養極好，大到言行舉止，小到步履儀態，對兒都有最嚴格的要求。不像尋常人家隨意，謝家姑娘走路須得蓮步輕移。更加挖空心思，帶吊玉玦是門。最高段的是繞膝釘上一排細碎的銀鈴，作稍大些便是一波驚濤駭浪。不過這會子也顧不了那麼多了，牽起角一路飛奔。

大約靜實在是大，方到宣德堂前的青石階上，還未進門就惹得眾人回頭張。

藻井下掌起了一溜描花八角油紙燈，正門上的排簾高高打起來，地心供了個青銅，熊熊燃燒的火耀得滿室輝煌。

看見上首正襟危坐的人，形拔，眉目平和。戴著玉梁冠，雪白的褒博帶，愈發稱出寬清磊落的風姿。淡淡瞥一眼，似乎不甚滿意，隨即蹙起眉來。

彌生頭皮發麻，夫子這模樣最令人害怕。加之阿耶目如電，恨不得活生生把出兩個窟窿，分明是嫌造次。張得手足無措，纔想起放下幅進門去。也不敢往上看，整整領便悶頭一長揖，「學生給夫子見禮，夫子新禧。」

樂陵王仍舊是一貫冷冽的神，似乎礙於父親的麵子才容免禮的。然而又不算真正寬宥，詰責道，「你我門下時我就訓誡過，正端，清靜自守。如今看看，你可曾按我的話做？」

謝尚書很是尷尬，替兒周全著，「臣下教無方，纔回來時諸樣都好，誰知家裡呆了幾日就變得這般頑劣。殿下好歹息怒，臣下回頭必然狠狠教訓。」

「我料著妹妹定是著急來拜見師尊，才會這麼匆忙的，可是麼？」二兄笑著替解圍，「如今大了，更要知禮。快給夫子認個錯，求夫子恕罪。」

彌生的二兄謝朝和樂陵王頗有些，當初之所以被強行收徒，就是因為三年前謝朝攻打蠕蠕凱旋，帶了這位殿下回來做客。偏偏那麼巧，後院料理花草的小廝抓了隻雀兒給牽著玩。當時並不知道府裡來了客，拎著細麻繩去找二兄，結果一進門就給九王相中了。說天質自然，是塊璞玉。隻要用心雕琢，他日必氣候。

不懂得氣候是什麼概念，單因為能夠離開家而到由衷的高興。於是滿懷著希，就這麼被帶到了鄴城。三年過去了，咂出了點上當騙的味道。靜下來的時候想一想，夫子大約也有同。哪裡是什麼璞玉，分明就是一塊頑石。這徒收得不上不下，如今隻要認同王家的親事，夫子就可以順利卸肩了。

本來嘛，及笄婚配是雙贏的大好機會。四族之中瑯琊王家排名在謝家之上，門第閥閱頗令人仰止，的確是頭般配的好婚。可指誰不好，為什麼偏是那胖的王郎呢！這麼兩下裡一記較，反倒是繼續學業有利些。可是眼下怎麼辦？夫子生氣，隻怕更要打發了。

臉上辣辣發熱，低垂著頭秧下去，「二兄說得極是，學生請安心切，怕夫子久不見學生惱火，這才跑得急了些。學生是……」吞吞口水，「是半月未侍奉夫子左右，心裡掛念夫子安康。夫子若是因此氣壞了子，則是學生的大不孝，學生萬死難辭其咎。」

謝尚書倒覺得驚訝，這丫頭是家裡老幺，從小慣著。脾氣向來耿直，在父母麵前也從不下氣兒。還是恩師教導得法，有本事把煆造得如此恭勤，的確人甚寬。

樂陵王麵上淡淡的，看不出喜怒來。隔了會子道，「正是過節的當口，我也不追究了。記住下不為例，倘或再範，我知道了定不輕饒。」

戰戰兢兢道是，起退到一旁。腦子裡又開始琢磨，下不為例，那應該表示自己暫且還出不了師門，還要在師父手底下調理上一陣子。兀自歡喜，揣度著夫子可能並不贊同這門婚。真要是這樣，那真是老天開了眼了。

斂袖侍立，小心翼翼在邊上伺候茶水。想到得意一個沒控製住，眼神跑了偏，居然和夫子的迎頭撞上。嚇得猛打了個寒噤，再不敢隨意走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