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還不想恢復。”
說道。
說的是真心之言。
太過出眾的一張皮囊,于來說,未必就是件幸事,其實早已經習慣戴著這樣的一張面。
這張面,給了能將自己藏起來的安全。需要這種安全。
僰父注視著:“但是我就快要死了,等我死后,我施在你上的蠱,于半年之也就會隨我之死而得以自解。”
阿玄吃了一驚:“義父!”
僰父微微一笑:“無論上天賜你何等容貌,都是你的命定,福禍自有定數,你也不必過于執念。至于我的將死,你更不必悲傷。我已經活的夠久了,也該去我該去的地方了。”
“義父……”
阿玄中涌出一陣酸楚,地抓住僰父那雙枯槁的手。
這一年多來,其實也看了出來,僰父的jīng力,一日比一日變的衰弱了,心中無時不刻不是暗暗擔憂。
“我走之前,有一樣東西要jiāo還給你。”
僰父起,取來一只匣子,打開,里面是半塊玉玨。
玉玨潤,雕有對龍,從中剖了兩半,這是其中的一半。
“你當早也聽說過,你是隨水漂到此,被隗龍之母從水邊抱到我面前的。義父不知你的世如何,更不知你的父母何以將你拋棄,只在你的隨之中見到了這半枚玉玨,應當是你家人放置在你邊的。你收起來吧。”
僰父微笑著道。
阿玄定定地著僰父,眼中漸漸有淚閃爍。
“義父……”
聲音哽咽,才喚一聲,便頭堵塞,再也說不出話了。
“當日你被抱到義父面前時,已是奄奄一息,本以為救不活你,不想你的求生之念竟遠超義父所想,最后還是活轉了過來。”
“玄,記住,上天既垂憐于你,歷大難而不死,則必有后用。”
僰父說完,閉目如同養神,不再開口說話。
阿玄在他的畔陪了一夜。天將亮時,僰父去世。
……
僰父雖不必為他的離世而難過,但他的去世,對于阿玄來說,卻是失去了長者和親人。
至于的生父母到底是什麼人,阿玄知道,這一輩子,應該也是不會想去探尋,更不會有任何想要再回到他們邊的念頭。
就在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痛中,還沒恢復過來的時候,便如僰父曾預言的那樣,秭人遭到了一場滅頂災難。
秭王終究還是沒能抵住來自楚王開出的,加了楚國的陣營,讓出通道迎楚軍境,和穆國戰于南鄭。但是沒有想到,他們錯誤地估計了穆國的作戰能力。
是役楚軍大敗,被迫后退,在穆國軍隊的追擊之下,一個月接連失去了五座城池,眼看就要bī近楚國國都丹,楚王一面抵,一面火速派了使者趕往邑向周王請求援助,請周王出面gān涉。
周王下詔,命穆侯結束戰事,穆侯卻繼續又攻下了兩座新的城池,一直打到距離楚國都城丹不過數百里的南陵,方作罷,隨后才向周王稟告,稱此戰是為王兄復仇。
楚王唯恐都城丹也將不保,好在國境遼闊,被迫遷都郢,這一場穆楚之戰,才終于算是告一段落。
楚國可以用遷都的方法來避開穆人的鋒芒,但秭王就沒有這麼幸運了。
不過數天,整個秭地便被穆國軍隊攻下。秭王和王室全部被殺。西南存在了數百年的秭國,就此滅亡,并穆國。
不幸中的萬幸,穆國軍隊占下秭國后,除了殺掉秭王和一gān王室員,并未屠民。但是,穆侯一聲令下,發遷將近兩萬的秭民北上,遷居到人煙稀的狄道,戍邊屯田。
阿玄,就是這兩萬北遷之人中的一個。
第5章 玉玨
阿玄夾在不見頭尾的蜿蜒隊伍里,跋涉在這條去往隴西的路上,已經走了一個月了。
與他們同行的,還有一支大約五千人的穆人軍隊。
軍隊也是去往隴西的,以替換那里的原有守軍,所以他們這些俘隸,必須要跟上行軍的步伐。
戰爭中獲得的俘隸,是這個世界里最為卑賤的人口,地位如同牲口,遇到口糧缺乏,往往會被原地屠殺。這一支遷徙的俘隸,白天被迫隨了軍隊步調努力徒步前行,每人每天只發到維持不被死的最低限度的糲糧,晚上就在野地里宿過夜。大qiáng度的力消耗,加上天氣漸漸變得炎熱,不斷開始有人倒斃在路上,尸就被棄在荒野,淪為野shòu的腹中之食。
腳上的破鞋,是前幾天從一個正好死在邊上的人的腳上下來的,并不合,每走一步路,就會蹭著磨出來的水泡,鉆心的疼。但比起那些赤腳走路的人,腳上還有雙鞋能穿著,已經算是幸運了。
何況,疼久了,也就變麻木。
趁著軍隊停下歇腳的短暫功夫,阿玄手心里握著原本藏的那件東西,朝著路邊的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去。
已經觀察了幾天,這個穆人軍隊里的低級軍還算厚道,從沒見他揮鞭撻過走不路的秭人。此刻他正停在一輛裝載輜重的車乘近旁,邊上也沒有旁人,是個很好的機會。
阿玄走了過去,向他懇求道:“我阿母年邁弱,又病倒了,實在走不路,懇請施恩。”
這軍是個什長,鄭姓,手下管十名軍士和一輛輜車,一聽就搖頭:“我如何能幫的到你的忙?莫多事了,快些回去,不如趁這功夫歇歇腳,還要走半日方夜宿。”
阿玄指輜車:“求施恩,容我阿母上車,實在走不路了。”
攤開手心,出那面還帶著溫的玉玨。
玉在的手心里,發出瑩潤的。
那個什長的雙眼定住了,久久無法挪開。
玨雖只有一半,但依舊是見的,價值不菲。
軍中治軍頗嚴,他實是不敢私收。只是對著這樣的玉,又難以拒絕,遲疑了片刻,轉頭了眼四周,見無人留意,終是抵不住,迅速接了揣懷里,低聲道:“等天黑,將你阿母搬上車,我用糧糙遮擋。”
他掃了眼阿玄腳上破履,又道:“你若也走不,一道同坐。”
阿玄大喜,再三道謝。
……
那鄭姓什長果然守信。當晚夜幕降臨,隊伍停下過夜,他將阿玄和隗嫫藏在了車上。
軍中這種載運輜重的雙車,車寬大,阿玄和隗嫫坐在中間,四面以糧糙遮擋,頭頂覆蓋糙席,雖然空間狹窄,連轉個都困難,但比起靠著雙行走,這樣的待遇,已經不知道好了多。
隗嫫的腳板爛的厲害,過了幾天,阿玄又央求那鄭姓什長從軍醫取了些藥膏。
這日夜營宿,隗嫫流淚道:“阿玄,我兒不在,我若不是有你,這一條命,早就已經沒了,我如何報答才好。”
……
穆楚之戰發時,隗龍和村中青壯悉數被征軍伍,隨后就沒了消息,如今也不知道生死。這一路,阿玄一直攙扶隗嫫同行。
隗嫫本就上了年紀,又記掛兒子,上路后不久便病倒,起先還能勉qiáng跟得上隊列,前些天,腳掌又潰爛浮腫,越走越慢。
原本們行在了隊列的中間,如今已經漸漸掉到了隊尾。
隗嫫數次讓阿玄不要管自己了,但十七年前的那一幕,阿玄卻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一日,當死而復生,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了一個異世,了一個躺在一截中空浮木中的奄奄一息的嬰,正在順水漂流而下。
命運的河流,最后將帶到了那個名赤葭的地方。
小小的無助地躺在浮木的凹槽里,畔是高高的蘆葦叢,又冷又,四肢僵,渾沒有半點的力氣,連啼哭的聲音也發不出來。
就在以為自己又要再次死去的時候,是面前這個善良的婦人來到水邊,抱起了。
隗龍離開前,曾將他的母親托付給。
即便沒有隗龍的托付,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也絕不會棄這老婦人于不顧。
……
“阿姆待我一向如親,我照應阿姆,本就是天經地義。”
阿玄替敷著藥,低聲說道。
隗嫫想到兒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出神半晌,道:“也不知道我兒如今在何方,是死是活……”
阿玄心中黯然,面上卻依舊帶著微笑:“阿姆放心,阿兄臨走前,你不是我為阿兄卜了一卦嗎?卦象大吉,阿兄必無事。”
隗嫫終于稍稍放心,道:“是了!我都忘了!我兒一定無事。”
阿玄微笑,幫敷好了藥,扶躺在車中間空出來的那道夾層里,自己坐在的腳邊,為著腫脹的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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