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蕭元這才轉笑,“好說!我引你去,必不你空手歸!”
承平便丟開了方才的話題,兩人一道快步下了走廊出隔門,到外面高聲呼喚仆從,很快一群人奔來,在一陣噠噠的靴底踏地所發出的雜聲里,一齊朝外去,影消失不見。
燭兒隨絮雨避在墻后,知道是要等他二人過去了再往郡守書房去。此刻裴郎君和那胡兒已走遠了,卻依舊立著,恍若凝神,不知到底在想什麼,想到方才自己也聽到的那幾句話,心里未免惴惴,屏著呼吸繼續又等了片刻,輕喚:“小娘子……”
絮雨哦了一聲,轉臉道:“我有些冷,你再去替我取件披風來。”
早上有風,吹確實寒涼。
燭兒忙應下,匆匆回去取。
絮雨尋坐到附近角落里的一塊平石上,微垂雙眸,反復思量,等到燭兒取了裳找過來,長久以來,那在心底盤桓不去卻又始終下不了決斷的念頭,已是前所未有地清晰了起來。
知道自己往后應當去的方向了。
“小娘子!你怎一個人坐這里?方才我好找,你快披,當心凍到了!”
絮雨起道:“走吧,不好郡守久等。”
到的時候,裴冀跟前恰又來了幾名司馬和長史。絮雨在外安靜等著,那幾人事畢出來,裴冀方知早已到了,忙喚,責備太老實。
“怎不人通報?我方才也無事,只是見你未到,留人閑話了幾句而已。”
“我等是應該。裴公請坐。”
裴冀歸座,眼底滿含笑意:“如何,這幾日的吃睡可都習慣?人手夠使喚嗎?前兩日我便想找你說說話,又怕我人老話多,討你的嫌。”
他的語氣里充滿寵溺,說完自己先就笑了起來,心顯然極好。
絮雨道:“本該是我來勤問長輩安的,又怕擾了這邊的正事。裴公勿怪我無禮才好。”
裴冀擺手:“我這里最近也無事。你若不嫌我啰嗦,想來隨時來,我求之不得。我與你阿公從前互通信件,記得他夸你敏而慧,善通融,料想你的畫技如今已是盡得他的真傳,登堂室。早年變前,我日子閑散,也常與人論畫,眾人都說你阿公神手天,凡人便是筆禿池干,恐怕也難得其神,如今你來了,近水樓臺,可惜我不比從前,早沒了論畫的心境,否則倒是可以向你請教。”
絮雨忙道:“裴公取笑我了。我阿公畫技確實出神化,我卻相去甚遠,莫說登堂室了,至今仍未窺得門徑,總算還記得些他的悉心教導,不敢懶惰,惟有以勤補拙。請教二字我是萬萬不敢當的,裴公若有用的到我的地方,盡管吩咐。”
“你勿自謙。想當年,先帝因葉鐘離畫過甚,到了后來,竟不允他私下為人作畫,而是將這當對臣下的恩賜。那個時候,大臣若能得到你阿公的一副親筆繪相,莫不以為是極大的榮耀。如今你來了,我若也能得你一幀畫像傳以子孫,我愿足矣!”
“蒙裴公錯,我必盡力。”
裴冀笑了:“那便如此說定!不過,不必急于一時,來日方才,日后得了閑,咱們再慢慢來也不遲。”
絮雨應了。又說了些閑話,裴冀微咳一聲:“昨夜我那侄兒回來了,你知道了吧?”
絮雨微微垂落眼皮:“聽說了。”
裴冀以為是赧,須呵呵一笑。
“絮雨,你來之前,你阿公想必已告訴你了吧?關于你的終之事。”
數月前的那個時候,絮雨最大的憂慮便是阿公的。他常常整夜咳嗽無眠,甚至嘔。就在憂心忡忡到求方問藥之時,有一天他忽然對說,他要再次出門了。走之前,他為定了一門婚事,對方便是裴冀的侄兒。
猶記阿公當時和說這話時眼中滿含的愧疚之。
“你跟阿公多年,未能你過上一天的好日子,如今婚事又定得倉促,實在委屈你。不過,好在從前阿公助裴冀筑關時,便曉得了他的侄兒。他在我旁跟了半年多,上山下澗,毫無怨言,當時雖還年,卻已有過人的勇毅和果敢,也好,人品想來是可靠的。更不用說裴冀,他必不會薄待于你。”
絮雨當時驚詫不已,怎肯接,說自己還要陪他同行,無論他去哪里,就像從前那樣。然而阿公后面的話,令沉默了。
“阿公活到這個歲數,也算是看盡了人間興廢,死生不過晝夜事而已,名利更是云結海樓過眼云煙。世人推崇我畫,但在阿公看來,我這一生的唯一幸事,便是蒙上天所賜,你做了我的孫。阿公多麼希你永遠不要長大,阿公也不要老去,那樣便能像從前,阿公一直帶著你,咱們祖孫游歷四方,畫遍河山。千百年后,倘若僥幸還有片絹殘壁能夠留世,后人得以從中窺知我今日河山之,人之,則也算是我這畫匠沒有白來人世一遭了。記得那些年,阿公作畫,你為阿公調遞筆,咱們雖也吃過餐風宿的苦,卻是快意逍遙。那是阿公這一生里最快活的了。但是真的不行,你還是長大了,不能一直伴著阿公。阿公也老了,卻還有心愿未了。”
說這話的時候,阿公面上是含著笑的。
“聚散天有定,阿公當年能遇到你,是上天之意,如今咱們分開,也是命定之事。我這一趟出門,歸期不定,不能帶你同行。這是阿公能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知道你往后有了歸宿,阿公才能放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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