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荇之回府的時候已經將近子時,福伯提著盞燈籠來迎的他。
他像往常一樣先回寢屋淨手潔麵。福伯接過他遞來的氅,猶豫半晌終是開口道:“大人,姑娘說……在書室等你。”
擱置白巾的手一頓,顧荇之回往書室去。
昏黃的燭火從菱花紋茜紗窗裏流淌而出,氤氳得像一團霧氣,想來是已經等了很久了。
“胡鬧!”顧荇之蹙眉低斥,心中卻漫起一無奈。
想是這小姑娘與自己和顧府的人混了,小孩子心展現出來,最近愈發的不安分起來。可自己常年政務繁忙、早出晚歸,總不能時時刻刻都盯著,看樣子還是得找個懂規矩的老嬤嬤管教一下,也省的顧府上上下下的為難。
可想歸這樣想,當下顧荇之還是穿上已然換下的外袍,去了書室。
書室的門虛掩著,裏麵很安靜。顧荇之拍了拍門,發現無人回應,便兀自推門行了進去。
長長的桌案是空的,上麵一盞燭火已經燃到盡頭,唯餘一燈如豆。
線太昏暗,顧荇之看了片刻才發現那個說要等自己的人,此刻正在書案旁邊,一張用於小憩的羅漢榻上睡得酣暢。
清清淺淺的鼾聲漫過來,平穩而深沉,看樣子已經不知道睡了多久。顧荇之蹙著眉,卻忍不住輕聲笑出來,暗忖果然還是個孩子心。
既然睡著了,他也就不打算醒,省得醒了又是一頓銼磨,便輕手輕腳地行過去,俯準備將人抱起。
然而這一低頭,小姑娘似是有應一般的翻了個,由側臥變平躺。
原本就虛虛掩著的襟散開,出方才藏在外袍之下的一片雪膩。
纖細的脖頸著淡,流暢優的線條一直從鎖骨綿延到的壑之中,隨著呼吸的起伏緩慢地鼓。
鼓得他心跳微。
準備抱人的手倏地住了,虛虛地拂過花揚額前的碎發。顧荇之側在榻上坐下來,就著清冷的月看了一會兒。
自從教習字開始,顧荇之便覺得自己對這個丫頭似乎有了一些不一樣的覺。那種覺很微妙、很親近,不同於兄妹的單純,也不似男的念。
他總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多看一眼。而這對於一向清冷無的顧荇之來說,是近乎不可思議的。
心緒一時紛,而麵前的人卻睡得深沉,對此刻他心中所想渾然不知。
思及此,顧荇之自嘲地笑了笑。
夜深重,睡在榻上到底不好,子弱,若是再染了病隻怕會更讓人頭疼。
於是顧荇之平整了須臾,繼續俯要抱人。然而手才及榻上之人的膝窩和背脊,便像是發了什麽驚夢,忽然躁起來。抓住顧荇之的襟,手上一個使力,險些將他一起拉到榻上去。
顧荇之嚇得趕將手出來,一上一下地撐在兩側,將兩人之間拉出一段距離。
下的羅漢榻隨即發出幾聲輕響,上出了一冷汗,可耳又覺得莫名燥熱。
他幾乎屏住了呼吸,生怕小姑娘這個時候醒來,誤會是自己要輕薄。
顧荇之就保持著這樣怪異的姿勢不敢妄,直到手臂酸麻,才見下的人哼哼唧唧地鬆了手。
終於得到片刻緩和,顧荇之哪敢再抱人,起背對著花揚平複了一下呼吸,準備幹脆去抱兩床錦衾過來。然而腳步方起,卻覺擺一,他怔忡著回頭,隻見自己天青的袍腳一隅被一隻瑩白的小手給拽住了。
榻上的人不知什麽時候醒了過來,惺忪地著眼睛,看著他愣了半晌,進而出一個天明的笑。
若不是那雙晶晶亮亮、純澈明的眸子,顧荇之幾乎要以為方才是故意的了。
可他到底不能跟一個小姑娘計較,隻能頂著一張紅了的臉,側又坐回了榻上,僵開口道:“這麽晚還不睡?”
花揚著他的口型,半晌點點頭,笑起來,然後從自己枕著的小墊下出一個檀木盒。
顧荇之不解此番是何意,不過看的樣子,應該是有東西要送他的樣子,便接過盒子打開了。
瑩瑩燭火下,一個金的發簪映眼中。
顧荇之愣了愣,沒反應過來花揚給他這子用的發簪是什麽意思,總不能是給他用的吧。
正思忖著,側的小姑娘拉拉他的袖子,在他手心上寫下一行話:
謝謝大人送的發簪,我很喜歡。
顧荇之更不解了,隻看著解釋道:“我沒有送過你簪子。”
花揚眨眨眼睛,有些焦急地比劃到:今日午後,你讓人送來給我的。
“今日午後?”顧荇之喃喃,起撥亮燭火,取出發簪放在燈下仔細端詳起來。
那是一支工藝繁複的雕花簪,長長的柄上刻著纏枝紋,頂端是一篷盛開的花簇,蕊心裝點紅玉髓,匠心獨運、巧奪天工。
但最令人歎為觀止的,還是那簇花之中的一隻小蛾,翅膀薄如蟬翼,兩顆眼睛也點綴著彩寶石,與花團相得益彰,栩栩如生。
不知為何,顧荇之直覺推了推那隻小蛾。
“嚓——”
一聲極細的聲響之後,發簪底端的纏枝紋應聲而開,無數尖細的鋼針從裏麵刺出,隨之而來的還有飛落的沫。
兩個人都愣住了。
子、花簪……
顧荇之眼前一白,覺得耳邊嗡鳴一瞬,手上一個不穩,那隻鎏金鬧蛾撲花簪“啪嗒”一聲摔落在地。
“來人!!!”一聲厲喝響徹顧府。
端方雅正的顧侍郎從未如此大聲地說過話,幾乎整個顧府的家仆都被他驚醒,窸窸窣窣地趕了過來。
隻見他神凝重的將花揚護在後,對著家仆吩咐道:
“立刻去刑部侍郎秦澍府上,告訴他,尋歡樓的殺人兇找到了。”
*
三更,顧府。
秦澍打著哈欠從馬車上下來,腳步虛浮地跟著福伯去了顧荇之的書室。
房間裏點著金貴的海南沉,輕煙嫋嫋,人心神,秦澍知道作風一向簡樸的顧荇之極用這樣鋪張的香,除非是要迎接什麽貴客。
嚴重缺覺瞌睡的一顆心霎時也覺得到安,起床氣被平複了兩分。然而他前腳剛進書室,後腳就被一臉凝重的顧荇之扯著袖子給揪住了,他用眼神示意他小聲,以免驚擾榻上的人。
秦澍側過去,便見花揚蒙著被子,正睡得安穩。
哦,原來金貴的海南沉……
不是給他點的。
知道真相的秦侍郎心口有點風,在心裏把顧荇之這個見忘義的損友罵了一百遍,然後麵如常地跟他踱去了屏風外。
顧荇之取來幾盞燭燈,室霎時亮起來。
火之下,他將花揚方才給他的簪子取出,遞給秦澍,然後推了花簪上的小蛾。
“這……”秦澍也被這專程用於刺殺的暗驚了一跳,接過來打量了良久才問到,“你這是哪裏來的?”
“窈窈的。”
聽見顧荇之的話,秦澍拿簪子的手明顯頓了頓,連帶上的都褪去幾分。他怔怔著顧荇之,難以置信地問到,“、的?”
“以為是我托人送的。”顧荇之答。
秦澍蹙了蹙眉,一臉不解地看向顧荇之。
“說今日午後,從東市買糕點回來,顧府門口有個小廝模樣的人給的,說是我相贈。因為不開,故而付錢之後讓店家送來的。”
“哪家店?”秦澍追問。
顧荇之差點送給他一個白眼,“這發簪分明是特別製作過,專做刺殺之用,哪家店都不會有。”
秦澍恍然大悟,若有所思道:“此類暗一般都是刺客的之,所以隻有一種可能,那便是刺客故意送上門來的。”
顧荇之麵沉靜,眼神虛空地不知落在何,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片刻才溫聲問道:“為何?”
秦澍“嘖”了一聲,一臉“你個顧和尚揣著明白裝糊塗的表”道:“自然是為了威脅你。告訴你知道你是誰,住哪裏,家裏有什麽人。”
顧荇之的臉又沉下去一分,隻覺心裏空空地沒了著落。
且不說主提供兇實在不符合殺人者的心理,就說威脅一事,就算顧荇之了威脅退出調查,朝廷也隻會派別的人來接任,斷不會就此罷手,他本就不是整個問題的關鍵所在。
故而兇手這一招看似威恫嚇,實則打草驚蛇的做法,委實讓他不解。但就目前來看,他也實在想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
顧荇之默了片刻,取走秦澍手中的簪子放回檀木盒,什麽也沒說。
秦澍見他沉默,也不擔憂道:“那窈窈的境可能會比較危險了。”
顧荇之隻低頭整理木匣。他府上人本就不多,再加上他總不在,若是刺客真的對了什麽心思,自己隻怕是難以顧及。
正思忖著如何應對,卻聽秦澍臉比牆厚的聲音響起,“不如這樣,你把窈窈放到我府上去,我府上人不夠的話,還可以調用刑部的衙役,這樣必不會出意外。”
“……”顧荇之拿著盒子的手差點不穩,隻冷聲道:“窈窈一個閨閣子,尚未出嫁,讓住到外男府上,不妥。”
不妥。
直接明白的兩個字,連申辯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自詡甚高的秦侍郎不服氣,瞪著眼睛道:“要說外男,你我都是外男,憑什麽可以住你府上,不能住我府上?!”
顧荇之不跟他吵,齒間雲淡風輕地出一句,“我是兄長所托。”
理直氣壯、振振有詞。
秦澍被一句話扼住了咽,正梗著脖子要反駁,卻聽外間一陣窸窣響,一顆腦袋從寒梅映雪的屏風後探了出來,一雙水靈靈的眸子擔憂又驚懼地打量著兩人。
能在朝堂上扯著嗓子跟人大戰三百回合的秦侍郎被瞧得忘了言語,直到側一抹天青影晃過,給小姑娘兜頭罩了件氅下去。
“夜裏偏涼,下床怎得也不多加件服?”顧荇之問,語氣還是嚴厲的。
花揚晃晃腦袋,牽著他的袖子不放,噎噎做了個型:害怕。
那委屈又膽怯的模樣,看得秦澍心口都泛出了春水。
“去睡覺,”顧荇之任由牽著,擱下與秦澍討論了一半的問題就走,臨了還不忘吩咐道:“既然秦侍郎說可以調用刑部的人手嚴加防衛,那便有勞了。”
秦澍:“……”
怎麽有種不反蝕把米的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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