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浠道：“有一炷香了。”

大夫搖搖頭：“你們還是請仵作吧。”

尋常人溺水至多撐半柱香，一炷香過去，便是大羅金仙也回天乏了。

岸上的人聽到大夫讓請仵作，都有點詫異，但誰也沒出惋惜的神。

想想也是，三公子惡名在外，活著作孽，死了才是萬事大吉。

云浠抿，沒有說話，到底是當差的時候出了岔子，便是這天下人都盼著程昶死，卻希他能活著。

“找著了，找著了！”

岸上一名眼尖的小廝指著河面高呼一聲，只見一名衙差在水面上冒了頭，拖著一個人力朝岸邊游過來。

一時間竹竿的竹竿，搖櫓的搖櫓，還有兩人跳下水去接人。

但沒用，程昶已經死了。

大夫手在他脖間，鼻下，手腕都探了探，又按著小腹，出了小半肚子河水，程昶整個人如一條任人宰割的魚，雙一蹬，早已沒了生息。

醉時的紅自臉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浸著三分冷意的蒼白。這樣蒼白的臉襯著程昶的五仍是極其好看的，修長的眉，高的鼻，頰邊一顆淺痣自含三分霜雪意，上清潤的如春暉照在新生的葉，眼雖是合著的，尾梢卻拖曳出三分雋永三分冷清，若還能睜開，不知要藏下多春花秋月。

“真的是，”眾人都在心里嘆，“可惜了這張臉。”

琮親王府的小王爺沒了，且還死得十分蹊蹺，不查是不行的。在場的衙差都不愿這個霉頭，向職銜最大的云浠。

云浠想了想，琮親王離京去接南巡歸來的皇上了，一時知會不上，命人先回衙門通稟京兆尹。

“云捕快，那……三公子呢？”

“抬上板車，一并送回衙門請仵作吧。”云浠看了眼程昶道。

將方才救程昶上岸的衙差喚到一邊，問：“怎麼找到的？”

“人在水底呢。”衙差低聲音：“兩邊袖囊里都塞了沉甸甸的金磚頭，人又是不清醒的，八落水的時候都沒掙扎兩下，直接沉下去了。”

像程昶這樣的富貴閑人，上連銀票都懶得揣，哪會藏什麼金子？

他落水之前云浠一直盯著，能近距離接他的只有小舟上的艄公，且他落水后，這艄公人就不見了，看來程昶袖子里的金磚，八就是艄公塞進去的。

正巧云浠派去尋艄公的衙差回來了，稟報道：“沒找著，三公子落水的時候，艄公八從水下溜了，屬下跟周圍的打聽了打聽，這人常在河上搖櫓，水極好，家里有個小兒，去年剛及笄被三公子調戲過，雖然……沒事吧，但之后人就傻了，估計這艄公就是因為這個才對三公子下手。”

先前救人的衙差問：“這艄公家中境況如何？可有家財田地？”

“一窮二白唄。”另一名衙差不解，“河上搖櫓的，能有幾個銅板？”

云浠卻明白這衙差為何有此一問——既然一窮二白，何來作案的兩枚金磚？

看來想殺三公子的，還不止艄公一人。

云浠本想派人去打聽打聽，看看程昶近日可有與誰結仇，轉念一想，依程明嬰平日的作風，與他結仇的不勝枚舉，想要他命的，估計也多如牛。

真是，一個人缺德事干多了，查個害他的嫌犯都無從查起。

這下自己要怎麼差？若不了，會不會連捕快這份差事也沒了？

云浠又看了程昶一眼，心想，他要是能活著就好了。

衙差們正將程昶的尸抬上板車，一不小心磕絆了一下，險些將他翻個兒摔了，還好云浠從旁扶了一把，才沒他臉著地。眾人齊心協力，將他擱在了板車上。

然而誰也沒瞧見，就在方才晃的一瞬間，那個早已沒氣了的程三公子的手指忽然了一下，又了一下。

回到京兆府，云浠先命人將程昶的尸送去后堂的小間，獨自一人向張大人請罪。

張懷魯是京兆尹，一見云浠，難掩責備之：“不是你盯著了？怎麼好端端的人沒了？這下陛下與王爺回來，該怎麼代？”

云浠道：“下切切實實盯了一夜，連三公子上小舟，都是瞧見艄公接穩當了才班。”

又把程昶落水的經過仔細說了，續道：“幾個陪著三公子上舫的小廝都是王府的人，舫上的姑娘也是常來常往的，除此之外，再沒別的了，但水下還沒細查過，昨晚花朝夜，秦淮河邊都是人，得很，不知會不會有人潛在水里做手腳，下以為……”

“罷了罷了。”不等說完，張懷魯就擺手，“此事本會細查，你不必管了。”

他再看一眼，頓了頓道：“云浠，本原是看在你父親忠勇侯的面上，才允你來我衙門當差，你到底是家小姐，在外拋頭面原本就不合適，如今又出了這事，依本看，捕快這份差事，你就不要做了。至于三公子的死因，本會親自查明的。”

云浠愣了愣。

昨夜只是命去遠遠盯著畫舫，并沒有保護之責，程昶縱是沒了，歸究底是護衛不利，與有什麼相干，何至于褫了捕快之職？

但很快又明白過來，程昶死了，琮親王勢必震怒，各個衙門都要給王府給陛下一個代，而今京兆府革了的職務，面兒上看是什麼，可暗地里，不正是要借著這樣的小懲大誡告訴所有人，程昶死了，云浠難辭其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