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悠松了口氣:“死不了就行。”
柏影留了方子,又細細叮囑了如何照顧,隨后得了韻嬤嬤一吊謝錢,高高興興地走了。
隨后三日,曲悠都在照顧周檀。
他的傷口明顯見好,也結了痂,高熱漸漸退去,就連呼吸聽起來都平穩了許多,第三日柏影又上門了一趟,道他恢復得很快,不消多久就能醒過來了。
韻嬤嬤喜極而泣,拉著曲悠的手就要給磕頭,曲悠連忙把人扶起來:“嬤嬤,我說了許多次了,府中不必行禮,再說您也算半個長輩,客氣什麼。”
“老天總算開眼,竟讓大公子娶到了夫人這麼個菩薩。”韻嬤嬤抹著眼淚,同在一側坐下,往榻上看了一眼,“我和你德叔都是在臨安時就跟著伺候的,后來周家倒了,大公子自己出息,還特意去臨安把我們兩個老骨頭帶到了汴都,公子他……不容易啊,這麼多年,我都盼著他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
韻嬤嬤和德叔跟了周檀這麼久,卻罕見地沒有同他離心,曲悠略微有些詫異,正打算多問幾句他在臨安的舊事,門外便傳來了匆匆的腳步聲。
周勝德站在木門之外,低聲音說了一句:“夫人,有人上門來了。”
周檀遇刺已有好幾日,還得了一樁婚事,從未有人上門來探過。
此時前來,倒是稀客,也不知所為何事?
曲悠在新霽堂前擺了一架屏風見客,來人自稱名梁鞍,是周檀在刑部的下屬,剛剛坐下,便要周勝德和周韻帶著仆屬退下。
韻嬤嬤有些擔心,曲悠卻好奇他的機,讓他們依言照做了。
見人走后,梁鞍便在一側坐了下來。
“刑部最近得了一樁棘手案子,亟待理,”梁鞍言語客氣,隔著屏風,曲悠只聽出對方似乎年歲不小了,聲音圓狡詐,著還有些癡,“但是周大人一直傷重不醒,我們眾人都很難做,今日我來,是想請夫人把周大人在刑部的掌印轉一下,也好讓我們方便辦事。”
他這一番話說的客氣,但是曲悠并非深閨子,大胤律法明令六部侍郎掌印司事,梁鞍若得了周檀的掌印,豈不是刑部侍郎的位子也要讓給他坐?
梁鞍饒有興趣地盯著屏風之后的倩影,聽聞周檀自婚之后還沒有醒過,這“汴都雙殊”之一獨守空房,當真可惜,瞧屏風后姿窈窕,還不知是個怎樣的人。
他聽見屏風之后傳來子略有冷淡的聲音,那聲音泠泠如珠玉,即使毫不客氣,也是悅耳聽的。
“周……我夫君的掌印自然在他的手里,我新婚不過五日,聽不懂梁大人的話。”曲悠清了清嗓子,道,“不如您等他醒了再來罷。”
梁鞍翹著二郎,漫不經心地挲著自己手指上的繭,聞言卻嗤笑道:“夫人玩笑了,汴都眾人都知道,周大人……怕是醒不了了。”
第6章 曲有誤(五)
迫
曲有誤(五)
大胤的刑名律法由刑部、典刑寺與史臺三司分立,各朝各代,皆是刑部職權最重、任務最多,本朝也不例外。
曲悠還記得,《胤史·刑法志》中以大量筆墨記載了歷朝刑部部的斗爭,侍郎司印重逾千金,為奪此印而死之人數不勝數。
梁鞍輕描淡寫,要的卻是侍郎之位,恐怕是覺得什麼都不懂,才這樣大搖大擺。
梁鞍見不說話,以為自己說準了,便有竹地笑道:“我是敬重夫人,才規規矩矩地送了名帖登門討要,倘若夫人不給,那我便只好自己取了。”
德叔方才慌張來尋,不僅是因為梁鞍上門,而是因為瞧見他帶來了十余私兵。
兵士不能進府,便低調地在府門守著,擺明了是有備而來。
梁鞍不過是周檀下屬,刑部二把手,若帶家丁還說得過去,帶私兵上門,難道不怕被參一本勾連軍帳、不敬上峰?
曲悠持著茶杯,飛快地思考著。
大胤文武分界十分明顯,文武將不僅相輕,連私都有,除了高階武將和皇族之人,大小員一律不許豢養府兵,梁鞍敢正大明地帶兵來要掌印……
只有兩種可能。
其一,是他已經得了某位手能直通吏部的大人的默許,如今朝中敢這麼做的,恐怕只有當朝宰、執二人;其二,就是他是某位皇子陣營中的人,借此機會掃除障礙、執掌刑部。
然而這兩種可能都需要一個前提,那便是德帝已經默認周檀會死,決意不再手了。
想到這里,曲悠覺得心頭怦怦跳。
大胤黨爭極為嚴重,從前朝的宰執之爭開始,風氣彌漫了四十余年,直到顧之言接任宰輔才好了許多。
可惜德帝容不下一家獨大的顧之言。
周檀背叛師門求來一個刑部侍郎之位,于他自己而言是斷尾求生,于德帝而言卻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周檀投誠要做孤臣,他卻要先掂量一下這人幾分筋兩。
一涼意從腳底漫延而上,雖然曲悠讀過無數史料,但這是第一次切經歷殘忍的帝王心和勾心斗角的黨爭。
這應該是周檀最難的一段時間,孤在刑部,尚未投靠任何勢力。帝王要看他能不能用,于是甩手不管;各方勢力想要他的位置,虎視眈眈、不擇手段。
這樣說起來,周檀當街遭的刺殺,恐怕就是梁鞍背后之人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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