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走後,後宅再度陷安靜。靈犀靈鸞出去了一會,回來後,端著藥碗問:“姑娘,藥來了。”
王言卿清凌凌的視線投過來,靈犀本能覺得張,但是想起方纔指揮使的吩咐,又勉力鎮定下來。
陸珩如今剛接手南鎮司,外盯著他的人不,他沒時間在宅消磨。他走前給府中衆人留了話,靈犀靈鸞剛纔借煎藥的功夫,已經把陸珩的待辦妥了。
其中有一條,便是如何侍奉失憶的“陸家養”王姑娘。
王言卿看到藥,沒有作,靈犀見狀,立刻說:“奴婢事先試過,這藥絕無問題。姑娘若不信,奴婢這就再試一次。”
說著,靈犀讓人去拿盅匙,當著王言卿的面試藥。王言卿搖搖頭,出手說:“把碗給我吧。”
靈犀意外:“姑娘……”
王言卿說:“你們是二哥安排的丫鬟,不會有問題的。我相信二哥。”
王言卿接過藥碗,試了試溫度,果然剛好。王言卿低頭喝藥,雖然速度不快,但舀藥的作穩定而果決,一點都不拖泥帶水。一碗藥很快見底,王言卿把藥匙放到一邊,靈犀立刻奉上餞,王言卿卻搖搖手,說:“不用。”
靈犀靈鸞對視一眼,都覺得驚訝。宅小姐哪一個不是生慣養,指尖被針扎一下都疼的掉眼淚,而王言卿喝藥一氣呵,一點都不像一個閨閣娘子。靈犀試著詢問:“姑娘,您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王言卿從那麼高的山崖摔下來,怎麼可能沒事。上各個地方都痛,沒有記憶,但本能告訴這些只是摔傷,並不致命,真正嚴重的,是腦後的淤腫。
王言卿輕輕了下後腦,靈犀見狀回道:“姑娘不要用手,郎中說您腦後的淤還沒有散,這些日子不能劇烈運,緒也儘量保持平穩,尤其不能用外力刺激。”
王言卿聽到丫鬟的話,作生生止住,之後果然再沒有過。如今傷著,不能活,不能看書,剛剛醒來又睡不著,百無聊賴,目不由落到面前這些丫鬟上。
靈犀靈鸞想到王言卿的怪異之,都繃起來,尤其是靈鸞,臉上表都僵了。王言卿本能察覺出來們在張,早就覺得奇怪了,乾脆問:“你們爲什麼很忌憚我?”
二哥說了,七歲就來到陸家,在這裡已經住了十年了。這些丫鬟若是陸家奴婢,爲何對十分陌生,並且有防備之?
靈犀靈鸞對視一眼,靈鸞低頭,靈犀嘆了口氣,給王言卿行了個萬福,說道:“姑娘折煞奴等,奴婢是什麼人,哪配對姑娘指手畫腳?奴婢是害怕自己伺候的不好。”
王言卿問:“因爲二哥嗎?”
王言卿早就發現了,這裡所有人都很怕陸珩。就算如此,陸珩已經走了,爲什麼們還是不敢放鬆?
靈犀聽到王言卿指揮使二哥,心著實非常複雜。靈犀牢記著指揮使的話,說:“不敢,是奴等失職,沒伺候好姑娘。姑娘在上香路上遇襲,指揮使大怒,將原來伺候姑娘的丫鬟婆子全部發賣,調了奴等過來。奴婢生怕伺候不力,所以才頻頻出錯。請姑娘恕罪。”
語言可以違心,表可以僞裝,但是細微的變化是騙不了人的。王言卿天生擅長捕捉人的微小表,而且能瞬間將表對應到緒。這更類似一種天賦,就像有些人生來記好,善音律,王言卿擅識表,也是銘刻在本能裡的東西。
如今沒有記憶,不會被常識和固有認知拘束,這份天賦反而更明顯了。在王言卿這種天生的識謊高手面前僞裝是沒用的,索不僞裝,把真話包裝一下說出來。
所以陸珩給靈犀靈鸞安排了這個說法,這樣一來,可以解釋爲什麼們對王言卿並不悉,以及剛聽到王言卿失憶時爲何那麼慌張。
這個說法符合陸珩的格,也能解釋王言卿剛醒來時的異樣,王言卿想了一下就接了。郎中開的補藥里加了助眠分,王言卿服藥後沒多久就困了,在丫鬟們的勸說下睡去。靈犀靈鸞見王言卿睡,長長鬆了口氣,趕出去佈置場地。
陸家只有陸玟、陸珩兩兄弟,並無兒,等陸珩的母親回老家後,陸府更是空曠下來,平素裡冷清的很。如今突然多出一個住了十年的“養”,需要置辦的東西並不。
憑空造出一個人居住十年的痕跡,這種事也只有錦衛幹得出來了。郎中藥開的很足,王言卿一直睡到日暮,陸府丫鬟們忙著改造現場時,陸珩也在南鎮司裡,緩慢翻看紙頁。
郭韜站在旁邊,都不敢看陸珩臉,訕訕說:“指揮使,屬下按您的吩咐,不給他們食、飲水,全天晾著他們。剛纔屬下去審問,都拿出鞭子了,他們還是不肯說。再上更大的刑,那就不是養一養能收場的了。”
其實陸珩現在的職是指揮僉事,他只是暫代指揮使一職。但在場上行走,怎麼會連這種眼力勁兒都沒有,南鎮司上下都改口陸珩爲指揮使。
陸珩十一月暫代錦衛指揮使,他接任南鎮司的第一件差事就是查張永、蕭敬行賄一案。
張永是正德年間非常有名的“八虎”之一,蕭敬雖不是八虎,但也是化、弘治、正德朝頗有權勢的太監。正德帝重用太監,“八虎”橫行宮闈,獨攬朝綱,很多奏摺都要他們說了算。後來正德病逝、嘉靖登基,八虎才終於被清算,其中張永因爲關鍵時刻反水,對文臣有功,幸運活了下來。後來張永被貶到孝陵主持香,雖然餘生再不能掌權,但至能安度晚年。嘉靖八年張永病逝,朝廷還封賞了他的家人兄弟,算是太監中難得的善終。
本來一切好好的,但是今年因爲大禮議之爭,這些陳年舊事又被翻了出來。給事中盧粲彈劾次輔張敬恭招權納賄,張敬恭不甘示弱,立馬授意黨羽彈劾對手接張永、蕭敬的賄賂。
朝中員和太監勾結,這是大罪。張敬恭的出擊引發一場大鬥,朝堂上黨派混戰,越來越多人捲事端,彈劾的奏摺像雪片一樣飛向皇帝案頭。皇帝震怒,下令嚴查,錦衛立馬上門提人,許多員被牽連下獄,其中不乏高大員,而號稱閣的後花園、天下讀書人的聖地翰林院,災最嚴重。
如今,誰貪了,誰沒貪,誰勾結宦,誰是被冤枉的,就歸陸珩來查。如果陸珩能查妥此案,那由暫代指揮使轉爲正式指揮使,便只是時間問題。
距離皇帝下令已經十天了,案子還是沒有進展。那些文拿準了錦衛不敢把他們怎麼樣,一個個咬死了不肯說,偶有招供也全是廢話。陸珩快速掃過供詞,上面沒什麼有用的東西,他懶得再看,隨手扔到廢紙簍裡。
場上這點事,誰不知道呢。大明俸微薄,滿朝文武誰靠俸祿過活。張永晚年爲了自保,沒給當權員送好。陸珩很清楚,抓進牢裡那些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接過張永的錢。
賄這種事全朝存在,但沒有人會拿到明面上承認。錦衛要立功,文同樣要奔他們的前程。牢中許多人是首輔楊應寧的黨羽,有首輔在,錦衛不敢把他們怎麼樣。只要他們不招,出去後迎接他們的就是青雲直上、名盛譽,但如果他們承認和張永有往來,不自己要倒黴,還會牽連老師家人。
他們又不傻,怎麼肯做這種賠本的買賣。
陸珩從暗屜中拿出一張名單,上面正是此次被捕獄的人,旁邊記錄著他們的家產、資財。陸珩掃過一列列人名,他明明知道這些人大概貪了多錢,卻沒有證據。
張永曾是太監,對錦衛、東廠西廠的手段非常悉,他送禮送的很乾淨,至錦衛明面上沒有抓到證據。陸珩眼神飛快從名單上掠過,掃到一個名字時,他指節在上面敲了一下,說:“禮部侍郎趙淮膽小弱,最不濟事,晚上他一睡著就將他吵醒,帶出來單獨提審,晾他半個時辰後再放回去。就這樣來回反覆,務必讓他一晚上水米不沾,片刻不能閤眼。”
郭韜聽後凜然,指揮使折磨人的手段實在太高超了,這才兵不刃,殺人於無形。郭韜正要應下,忽然想到趙淮是首輔楊應寧的學生,指揮使單獨針對趙淮……
陸珩說完後,郭韜許久沒有,陸珩的眼睛靜靜掃過來,郭韜接到陸珩的眼神,瞬間嚇出一冷汗。他不敢再想,趕低頭領命:“屬下遵命。”
陸珩把名冊扔回原位,看手上的力道,相當不待見這羣人。天天和這些老油條鬥智鬥勇,陸珩覺得自己老的特別快,他心不好,就想找點開心事。陸珩問:“我要的東西呢?”
郭韜聽了一愣,指揮使要的什麼東西?陸珩一雙琥珀的眼睛似笑非笑著他,特別像獵豹狩獵前注視羊羣玩鬧的寬厚從容,郭韜猛地想起來,一拍腦門道:“哦,對了,指揮使您吩咐的東西,我帶來了。”
郭韜趕從袖子裡拿出剛整理好的冊子,恭敬放在陸珩桌案,隨後就忙不迭告退。等室重新恢復寂靜後,陸珩不不慢,悠然拿起案頭的資料。
一個眷,能有什麼,沒半天錦衛就把王言卿的底細查完了。陸珩一頁頁翻過,越往後看越驚訝。
實在看不出來,小時候竟然學過這麼多東西。練武不是上下皮子一就能學會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那是實打實要罪的。
王言卿的經歷很快看完了,後面與其說是的起居注,不如說是鎮遠侯府的監視記錄。王言卿畢竟只是一個養,在所有人眼裡都無足輕重,錦衛暗探不厭其煩記錄著傅霆州的一言一行、一舉一,旁邊寥寥一筆將帶過。
即便隻言片語也能看出來,所有的生活都和傅霆州有關。陸珩掃過傅霆州和王言卿私下相時的一段對話,不由嘖了一聲。
陸珩一邊嫌棄傅霆州看著英武剛一個人,私底下竟然稱呼子“卿卿”,另一邊心中暗歎,他餡了。
怪不得他“妹妹”的時候,表很遲疑。原來,傅霆州平時並不妹妹,而是卿卿。
陸珩看完王言卿的資料後,稍微注意便銘記於心。幹他這行的,早已鍛煉出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何況,他本也是個聰明人。
他能在皇帝邊陪伴這麼多年,可不僅靠了年和皇帝當玩伴的誼。嘉靖皇帝是一等一的難伺候,能在皇帝邊長久留住的,每一個都是千年狐貍。
陸珩想到接下來要發生的事,心中頗覺有趣。之後他就要扮演一個“兄長”了,過去十年傅霆州做過的事、說過的話,都將是他做的。
王言卿的事只是個消遣,陸珩很快扔開冊子,去理南鎮司其他公文。這樣一看他就忘了時間,等再回過神時,外面天已經大黑。
冬夜漆黑乾冷,陸珩從南鎮司出來,一邊想事一邊往家裡走。他進門後,僕從們自覺跟上,牽馬的牽馬跑的跑,沒人敢發出聲音,打擾指揮使思考。陸珩全靠本能往後走,到主院時,他發現裡面燈亮著,一下子驚醒。
怎麼有人?
僕從見陸珩站住不,連忙上前說道:“指揮使,王姑娘執意要等您回來,小的們勸了好幾次,王姑娘始終不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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