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香河城約莫三里，有一截道是通過山間的。

馬車才進山間道不久，嚴懷朗剝著瓜子的長指微頓，他旁那個原本凝神看書的月佼也忽然抬頭，口而出:“有人跟著我們。”

紀向真茫然地抬頭，側耳聽了一下:“是輛馬車……湊巧同路吧？”

“不對，打出城起就跟在咱們后頭的，”月佼一臉嚴肅凝重，“那輛車比咱們這輛要小巧，按理說可以輕易越過我們走到前頭去，可是它一直就不不慢地跟在后頭，我總覺得有古怪。”

面上的凝重讓紀向真不住繃直了腰背，張兮兮地看向嚴懷朗。

不待嚴懷朗發話，月佼作勢起，口中低聲道:“為求個安心，我還是去瞧瞧吧。”

是坐在里側靠近車后壁的位置，要走到車簾須得先繞過左手邊的嚴懷朗。

于是嚴懷朗拍了拍手上的瓜殼殘屑，淡淡道:“接著看你的書。”

語畢，不不慢地下了坐榻，往車簾去了。

月佼眼見機不可失，迅速抓了一把瓜子塞到口中。

紀向真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心道，這妖腦子究竟怎麼長的？故弄玄虛唱這麼一出，就是為了吃嚴大人的瓜子？！

鬧得他還以為有人要行刺呢，嘖。

抬眼見紀向真一臉調侃地拿手指隔空沖自己點了點，月佼兩腮鼓鼓地飛快嚼著，以眼神威脅他不許聲張。

紀向真也算有義氣，看懂的眼神后，只翻了個白眼沖拱手以示佩服，便視若無睹地埋頭繼續看書。

月佼扭頭確認嚴懷朗還沒進來，便飛快手又抓了幾顆瓜子，迅速塞進里，而后心虛不已地低頭做用功狀。

完了，也不是個好人了，東西了……這小破爪子，怎麼就沒忍住呢？太不像話了！

良心備鞭笞，月佼索將慚又后悔的熱燙臉蛋埋進書里，怦怦的心跳聲大得嚇人。

那麼一大堆！小山似的一大堆！只了……一點點，應該看不出來……吧？

不對不對，嚴懷朗是把那些瓜子堆了尖尖小山的模樣，方才一把抓走了那個尖尖，這會兒小山都平頂了！他又沒瞎，怎麼會看不出來？

要不……自首吧？

就在月佼心天人戰之時，嚴懷朗自外開簾子返回車，若無其事地重新坐下，“后面那輛車上的人也是進京的，不用擔心。你把臉在書上做什麼？”

月佼慌忙坐正，暗暗吸了好長一口氣，這才轉頭對他心虛地笑笑:“你怎麼知道，也是進京的？是你認識的人嗎？”

滿面通紅，聲音微抖。

“算是認識。”是前兩日才見過的那個蘇憶彤。

嚴懷朗不聲地覷著月佼那副心虛氣弱的模樣，心中暗自搖頭失笑:真是個奇怪的家伙。

之前攪和天門那靜大得江湖皆知，也沒見怵過半點，這會兒吃一把瓜子卻像殺了人似的沉不住氣。

他真是時常不心中“是非對錯”的準繩究竟是個什麼樣。

莫非，他在眼里……很兇？比邪魔歪道的天門還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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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佼反復拷問了自己的良心，總覺得“不告而取”這件事很不君子。

于是鼓起勇氣坐直，轉頭看向嚴懷朗，準備開口自首認錯。

一直若無其事的嚴懷朗余瞥見看過來，便抬頭迎上的目，故作疑道:“有事？”

口中說著，順手將紙包上堆了瓜子小山的那一角轉過去，推到面前。

月佼見狀，更加無地自容了。原本想好的自首的話慚愧地哽在后頭，半晌出不了聲。

“怎麼了？”

那副自責煎熬的模樣讓嚴懷朗心中一，語氣不自覺地放許多。

那過分溫的嗓音讓紀向真大驚失地抬頭過來，卻被他冷冷一眼又瞪了回去。

月佼想認錯，又怕嚴懷朗會因此覺得品行不好，于是巍巍抬手指著書上的一行字，迂回婉轉地訥訥道:“‘君子可欺之以方’，是什麼意思？”

嚴懷朗想了想，輕聲道:“你方才的做法就是。”

為了吃瓜子，對他這個君子欺之以方。簡而言之，就是耍詐。

他眼角眉梢那的笑意沒藏好，月佼這才明白他本什麼都知道，故意逗自己玩兒呢。

雖然事追究底還是不對，可一想到自己的故作聰明、鬼鬼祟祟、自責后悔、坐立不安……所有蠢樣子全被他看在眼里，就莫名覺得委屈到生氣。

氣自己為什麼不能落落大方地問一句“我可不可以吃”，反而做出那麼多蠢事。

希自己在他眼里一直是很厲害的，不希是蠢的啊。

好丟臉。

見扁著坐回去，委屈翻書沉默的樣子，嚴懷朗忍住笑，手輕輕敲了敲桌面，“我閑著沒事剝了這一堆，你幫我吃了吧。”

“不幫。”月佼正滿心別扭呢，聞言看也不看他，悶悶拒絕。

哦，是“不幫”，不是“不吃。”

嚴懷朗不屈不撓地又道:“不是朋友嗎？這點小忙都不肯幫？”

“你、你找我幫忙，”月佼將手中的書重重又翻過一頁，滿目冷艷地哼道，“可你沒有求我。”

對面的紀向真瑟瑟發抖:妖你就作死吧，還求你？！

他很擔心嚴大人下一刻就會把妖小團子，從車窗扔出去拋尸荒野。

然而嚴懷朗的的反應完全出乎紀向真的意料。

嚴懷朗輕咳一聲，又冷冷一記眼刀朝紀向真迎面飛去，嚇得他連忙又拿書擋臉。

確定紀向真不敢再窺后，嚴懷朗才輕輕了月佼的手肘。

見氣嘟嘟扭頭看過來，他眼中噙了溫得能讓人化掉的笑意，出修長兩指在桌面屈跪姿，以口形無聲道:求你。

原本帶著惱意的月佼見狀，一個沒忍住，咬笑出聲來。

余瞥到紀向真那蠢蠢的頭顱，月佼慌忙清了清嗓子，正道:“好吧，看在你人還不錯的份上，就幫你這一回了。”

大概以為自己說這話時的神是高貴冷艷的。

嚴懷朗點點頭，垂眸翻書，不想讓知道，那副面紅紅憋著心滿意足笑的模樣，實在很難冷艷起來。

他以余注視著側那個笑眼彎彎的小姑娘，看雙手合十盯著面前那堆瓜子小山，明明樂不可支，卻又不愿被人發現的神——

他深深以為，松鼠在看到自己的窩里儲滿冬糧時，大抵也就是這般模樣了。

歡欣的月佼并未察覺側的人在注視自己，只是滿足地無聲喟嘆一記后，小心翼翼拈了幾顆瓜子放進口中。

不明白為什麼這幾顆瓜子的味道和先前不同……莫名有些甜滋滋。

之后，嚴懷朗滿面云淡風輕地邊剝瓜子邊看書，月佼專心地邊吃瓜子邊看書，那堆瓜子小山始終如故，許久也沒見。

兩人誰都沒有再看誰，彼此之間也無過多談，可溫暖的車廂卻像縈繞著若有似無的香味。

躲在書后什麼也沒瞧見的紀向真雖不知對面兩人在搞什麼鬼，但他能確定，那兩人之間，一定有鬼。

他從來沒有如這一刻這般急迫地想要早日抵達京城。

因為，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自己被一無形之氣包圍——

甜！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