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云谷與天門之間的恩怨，我泉林山莊并不手。可林某畢竟與二位有言在先，莫傷和氣，”林莊主面有不豫，指著擂臺上難到打滾的毒公子對月佼道，“姑娘此舉，未免……”

“林莊主莫擔憂，我只是一時技，同毒公子小小切磋一下，那毒不傷命的，”月佼轉頭，對林莊主笑笑，“雙臂在井水中泡半個時辰就好，唔，浸泡時水要沒過肩，周遭不能太暖。”

這畢竟是泉林山莊的地盤，不會莽撞到將地頭蛇得罪太徹底。

白嚴五角上揚。

要沒過肩，那就是整個人都得泡到井水里。

北境冬日本就寒冷，此刻又近黃昏，連那點涼薄的日頭都快要落山了，這時候人整個泡到沁涼的井水里……

這姑娘收拾起人來，完全是熊孩子般頑劣的手法啊。

聽月佼說了解毒之法，林莊主立刻安排莊弟子將毒公子帶下去解毒。

“姑娘……不冷嗎？”嚴五輕垂眼眸，目淡淡掃過仍舊掛在自己脖上的藕臂。

薄紗寬袖半至肘，纖小臂在紅紗的襯托下愈發白皙，風綽約。

見周圍有許多人豎起耳朵往這邊瞧過來，月佼環在嚴五頸上的手略略使力，幾乎將自己整個到了他上，妝容冶艷的小臉靠在他耳邊，輕聲道:“對不住，我還得緩緩。”

方才毒公子那一腳可是實打實踢在腰腹之間的位上，導致此刻雙還有些發，若是撒手，必然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狼狽倒地。

嚴五含糊輕應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朝后微仰了脖子。

離得太近了，說話間吐出的氣息就熨帖在他的耳畔與頸側。那溫熱馨香的氣息似乎正過厚厚的冬領，囂張而曖昧地侵他頸間的。

為了不讓人看出自己的狼狽，月佼雖已察覺到這人周發僵，卻也只能著頭皮將“無恥妖強行輕薄無辜青年”的狗戲碼演下去。

“俠貴姓呀？”

“嚴五。”周發的嚴五神冷峻，目視前方。

月佼可以發誓，看到他說話時翻了個白眼！

其實也不想這樣討人嫌的，原本真的是個正經人啊。哎。

緩了片刻，雖說雙還是有些發麻，但已比方才剛跌下來時好了許多。

擂臺另一邊的木蝴蝶終于穿過匝匝的圍觀人群，來到月佼跟前。

“姑娘沒事吧？”焦急的木蝴蝶出自己的手。

月佼徐徐撤了一手搭在木蝴蝶手臂上，自嚴五懷中退開，妖妖嬈嬈地靠向木蝴蝶。

“多謝嚴俠。”

嚴五似是微微皺了皺眉頭，淡聲道:“舉手之勞。”語畢，便不再看。

人群中的好事者們回過神來，又開始嚶嚶嗡嗡議論紛紛。

有人大著膽子調侃笑問:“這勝負可怎麼算啊？”

月佼一上去就將毒公子放倒了，兩人之間誰強誰弱不言而喻；若照往年的規矩，月佼就該是今年的“毒尊”了。

可林莊主畢竟有言在先，當眾說過月佼與毒公子的這場比試，是以“誰能為臺上那個奴隸解毒”為評判的。

“林莊主不必為難，”月佼上帶笑，嗓音里卻有一不易察覺的寒意，“我胡鬧攪了貴山莊的盛事，‘毒尊’的名頭與千兩黃金也不該是我的，替那姑娘解了毒我就離開。”

月佼雖涉世不深，可不傻，這一會兒功夫已將局面想明白了。

林莊主想不著痕跡地幫毒公子一把，將罕見的“斬魂”之毒都用上了。

想必泉林山莊是從天門手上買到“斬魂”的，林莊主便以為毒公子必有解毒之法。

然而，那毒是出自紅云谷的。

****

解“斬魂”之毒頗費了些功夫，待月佼與木蝴蝶回到飛沙鎮上的客棧時，天已是墨黑。

“姑娘今日算是把泉林山莊得罪了，生意只怕沒得做。”木蝴蝶隨口笑道。

月佼悻悻在榻邊坐下，輕聲道，“阿木，你回房歇著吧。”

木蝴蝶見面上懨懨的，趕忙下樓替打熱水來凈了面。

“我先替姑娘上藥。”

木蝴蝶知道，當時在擂臺上月佼躲得還算及時，但到底還是被毒公子的腳尖踢中腰間，雖無大礙，但淤青必定不了。

月佼擁被靠坐在床頭，對木蝴蝶出一手:“你將化瘀的藥膏給我就行了，我自己來。”

“那姑娘自己上完藥就早些休息，旁的事明日再想。”木蝴蝶將化瘀藥膏放到月佼掌心，有些擔憂的叮囑道。

月佼著藥瓶下了榻，將木蝴蝶送出門去，又將房門閂上，這才反又回到榻上。

仍是擁被靠坐在床頭，滿眼呆呆的。

去年出谷時，自作聰明地想到，既前一世是死在十八歲那年，那只需想法子在江湖上混足兩年，便可躲過那莫名其妙的飛來橫禍。至于之后怎麼打算，走一步看一步便是。

于是天南海北的追著天門的人鬧騰了一年有余。

就在這一年多里，想起了很多事，也發現了很多事。

一開始追著天門的人跑，純粹是想有個由頭不必回紅云谷，可在那玩鬧般追逐的過程中，發現天門在賣人。

那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卻大多遍鱗傷或不蔽，狼狽且無助地被人像小豬仔似的裝在籠子里，一車一車不知賣往何。

大多都是些手無縛之力的姑娘，還有一些不知事的小孩子。

于是一直咬著天門不放，一次一次地救。

如今江湖上的人都在說天門被折騰得氣數將盡，可知道，他們還在做那勾當，只是比從前了。

不清楚天門是從何源源不絕擄來那麼多人的，一次次追過去將人救下，他們卻總能有新的“貨源”。

想到這一年看到過的所有目驚心的場面，那些痛苦、無助或茫然的眼睛，那些遍鱗傷的軀……月佼難過得想哭。

今日在泉林山莊看到那位中了“斬魂”的姑娘，加之林莊主對天門的毒公子那不著痕跡的偏袒與維護，心中猜測——

泉林山莊與天門，多半在做同樣的勾當。

原本只是天門，若再加上泉林山莊……真的不知要怎麼做，才能真正幫上那些一次次被擄進籠子里的人。

“唔！”

神思恍惚間，月佼被人點了。

彈不得的月佼只能瞪大一雙眸，心中暗惱自己實在大意。

“姑娘勿驚，得罪了。”

這聲音，聽過。

****

月佼瞪著面前那個白，哦不，此刻他穿的是黑。

“有要事請教姑娘，非得已才有所冒犯，還請姑娘海涵。”

我能不海涵嗎？

月佼瞪他。

“我替姑娘解開啞，問完話就走，姑娘切莫高聲引來旁人，可好？”

月佼當即眨眨眼表示同意。

這幾日飛沙鎮上高手云集，這客棧中就住了不，加之木蝴蝶就在隔壁，周圍還有其他紅云谷的人——

沒有一個人發現這家伙潛進來。

這條命來之不易，很珍惜的。

啞被解開后，月佼清了清嗓子，“你究竟，是什麼人？”

一點都不把自己當外人，還顧自拎了小圓凳來坐在床邊呢。

“尚書省監察司右司丞，嚴懷朗。”嚴懷朗笑了笑，亮出一枚云紋紫穗令牌給看。

月佼茫然蹙眉:“你是？”

一個紅云谷長大的孩子，哪分得清楚這令牌的真假，更別說他口中那又長又拗口又不知所謂的職。這真是太為難了。

可，他是，只需要確認這個，就足夠了。

嚴懷朗愣了愣，尷尬輕咳一聲，將令牌收好，無奈笑道:“很大的，從京城來的。”

“多大，能見到皇帝陛下嗎？”月佼的嗓音有些，明亮的眸子微。

此刻的素面朝天、不施黛，漉漉的眸中似有萬般委屈。

“能見到，”嚴懷朗心下一扯，嗓音不自覺地溫許多，“怎麼了？”

有淚珠自月佼眼眶跌落，一顆一顆，順著潔的面龐緩緩而下，在被面上染出一朵朵委屈的花。

“皇帝陛下知道，有人……將許多姑娘和小孩子當做牲口一樣，裝在籠子里賣掉嗎？”

低的嗓音中帶著哭腔，眼中的憤怒、哀傷與疲憊。

“從前不知道，后來知道了，”嚴懷朗定定凝著，啞聲道:“所以，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