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取出那張契,薄薄的一張紙,它承載了一個姑娘未來的所有。
“還送回來干什麼?”他的眼輕飄飄在上頭走一圈,不甚在意,“既送去給妹妹了,便任憑妹妹置。”
搖頭,“這怎麼行。人是哥哥救回來的,契也是哥哥取來的。怎麼就平白給了我?哥哥還是拿回去罷。”
不想承他的人。
裴琮之垂眸看,微微笑,“妹妹與我算得這麼清楚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為妹妹在與我算家產。”
什麼時候會算家產?
兄弟分家,或是夫妻和離。
一時咬,忽略掉他話里的那一點曖昧不明,“哥哥又取笑我。明兒我告了祖母去,讓來懲治哥哥。”
裴琮之立即討饒,“好妹妹,原是我的錯。妹妹可千萬饒了我。”
他再看那一紙契,牽起的手,好生將它放進它手里,“那日救時,便存了這個心,想著將留在妹妹邊給妹妹做個伴兒。這原是我的一份心,還請妹妹收下,莫要推辭。”
沈清棠愣愣看著他。
只覺得手心里的契愈發滾燙,連帶著他牽過來的指,都帶著滾燙熱意,似要灼傷了。
又恍惚想起夢里的那個人。
滾燙熱烈的指尖,在上慢慢游走,帶起一陣又一陣莫名戰栗。
沈清棠陡然清醒。
避之不及往后躲,手了回去,那張輕飄飄的契隨即落在地上。
屋子里霎時靜如落針,只聽得見熏籠里火苗燃燒的細碎噼啪聲。
回過神來,也膽戰心驚,悄悄去瞧裴琮之。
他低垂著眉眼,看不清倏然沉下的眸,只能看見鋒刃般利落的下頜,繃著。
氣氛很是凝滯。
沈清棠自知心虛,沉默撿起落在地上的契,再提著心,怯怯同他道歉,“琮之哥哥,對不起,我方才一時走神沒拿住。”
再不敢提送還一事,只將它好生收起,再溫吞低語,“清棠收下了,謝謝哥哥的心意。”
聽得這一句,他面才漸漸和緩,微微一笑,又變回從前那個讓人如沐春風的郎君。
“天晚了,我送妹妹回去。”
他讓人取了擋風雪的斗篷來,親自給沈清棠披上,又另拿了照路的風燈提在手里。
一開門,風雪霎時涌了進來。
“雪路難行,妹妹當心別摔著。”
裴琮之溫聲提醒,又到底不放心,親自牽起的手。
溫暖干燥的手心,握著,領著從廊檐底下慢慢走。沈清棠抗拒不過,只能順從。
風雪在前由他擋著,乖巧跟在他的后,不沾分毫。
等回了銜雪院,裴琮之才松開手,看著溫潤一笑,“妹妹早些歇息。”
沈清棠點點頭,也殷勤提醒他,“天黑路,哥哥回去小心些。”
他頷首應下,轉過,清雋影漸漸消失在風雪游廊中。
沈清棠也回房去,那張本該送出去的契,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手里。
深深嘆口氣,把契收好。
翌日拿著它去看徐落月。
五歲的姑娘坐在榻上,一臉懵懂。
什麼也不明白,什麼是賤籍,什麼是,不知道。甚至,連那契上面的字,也有許多不認識。
“姐姐,我是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只能察覺出這個,怯怯問沈清棠。
沈清棠看著,遲疑良久,終是點了點頭。
又坐去榻邊,斟酌對道:“阿月,你聽姐姐說。往后,你不能徐落月了。我們只落月,好不好?”
徐落月愣愣地看著。
什麼也沒問,點點頭,脆生生應下,“好。”
“阿月真乖。”
沈清棠笑著的頭,將抱進懷里,喃喃道:“好阿月,你有家。往后這里,就是你的家。”
多辛酸。在這世上,如一般的孤苦可憐人,又多了一個。
落月養傷的這段日子,裴琮之時常來銜雪院看,有空閑時也會坐下來一同吃頓飯,說說話。
落月總是怯怯的,不安的眼睛滴溜溜地轉,默不作聲地待在一邊,從不敢靠近。只偶爾裴琮之問的話,才垂著眼低低“嗯”一聲。
躲避得明顯,就連沈清棠也瞧出不對來。
趁著裴琮之不在,將落月拉到跟前問,“阿月,告訴姐姐,為什麼大哥哥一來你就躲得遠遠的?”
落月低著頭,擰著角不說話。
沈清棠耐著子,再問一遍,才壯著膽子低聲答,“姐姐,我怕大哥哥……”
是真的怕他。
見過他冷漠無落下車簾的臉,也聽過他那聲冰冷冷的“走罷”,知道他并不是真心想救。
小孩的心最是純粹干凈,誰,誰不喜歡,辯得分明。
知道裴琮之不喜歡。
他經常看著自己,目卻像是在過看另一個人。
他經常溫和說話,看著笑,可那眼里卻是冷冰冰的,沒有一點溫度。
害怕極了他這種樣子,怯生生躲進沈清棠懷里,斷斷續續說,“姐姐,我怕……大哥哥他……他好可怕……”
沈清棠抱著,低垂著眉眼,沉默不語。
是最知道他可怕的人。
從那只綠眼繡眼鳥的死,到后面撞破他母親的,再到這次從甜水巷將落月帶回來。
前任戶部尚書的家,是他抄的,不是嗎?
怎麼會有人,一邊殺了的父親,一邊當的救命恩人,將從甜水巷救出,悉心養在自己邊?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是在謀些什麼,還是僅僅只是為了敲打,要時刻記得他的恩,不要忘了當年是誰帶進府?
沈清棠現下腦子里一團漿糊,看不清,也辯不明。
只知道,那個外人眼里清正端方,風霽月的裴琮之,從不是表面那般溫潤如玉。
也害怕他,像落月一樣。
“阿月別怕。”
抱住懷里的落月,如同抱住當年那個孤立無助的自己,“很快,我就會帶你離開這里。”
要盡快記去江婉名下,要做他真真正正的妹妹,然后嫁去平南王府,遠離他。
連帶著那個不為人知的夢境,一起深埋進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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