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棠想搖頭，腦袋卻越發昏沉使不上力，只能聽裴子萋替應下，“那大哥哥快些送妹妹回去。我去稟了祖母，到外頭請大夫來瞧。”

 提著，領著人匆匆出去。

 而后一雙沉穩有力的手將沈清棠攔腰抱起，恍惚間，聞見他上清冽的蘇合香。

 裴琮之慣熏香，這是君子之風。

 只是他卻不熏檀香一類，只以藥材做香，上總縈繞著些許清苦氣。

 清清淡淡，卻極為安神。

 沈清棠再支撐不住，閉闔著眼昏睡過去。

 再醒來，已在自己閨房的榻上。

 采薇簾進來，“姑娘總算是醒了，可還覺得頭疼？”

 支起枕，扶沈清棠坐起。

 因在病中，姑娘只著了的素寢，一頭青也盡數披散著，不施黛，卻愈發地清麗，弱惹眼的憐惜。

 輕輕搖頭，低垂著眉眼。

 許久，才憶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抬眸問采薇，“琮之哥哥呢？”

 尚虛弱，聲音也是的，像是三月里的柳絮，輕輕悠悠地落進屏風外的人心頭。

 他應聲，“我在外面。”

 擱盞起，越屏風而，第一眼，看見的是姑娘慌的眸。

 而后是手忙腳，將錦被拉起，團團將自己罩住，只了個俏可人的臉在外頭。

 就連眼睫都在抖，卻還在強裝鎮定，“哥哥一直守在這里嗎？”

 “你這個樣子，我如何敢走？”

 裴琮之只當未見的慌，從善如流的在榻邊袍坐下，又探手來額。自然妥帖的姿態，溫熱輕的手。

 在錦被中的手揪，不敢躲開。

 “妹妹燒了許久，好在總算是退熱了。”

 他收回手，接過采薇遞來的藥盞，慢條斯理地輕輕攪了攪，“大夫來瞧了，說你是憂思過重，傷了子，需得好好調養才是。往后祖母那兒晨昏定省妹妹就不必去了，我已替妹妹告了假。你好生歇息。”

 湯藥漸涼，他執勺遞至邊。

 “辛苦哥哥了，我自己來就好。”

 沈清棠避開湯匙，自己接過藥盞，一飲而盡。喝得急，苦霎時彌漫嚨，嗆得咳嗽不止。

 “妹妹慢些。”

 修如竹節的手，妥帖遞來解苦的餞，卻再次被不著痕跡地偏首躲開。

 “不必了，這藥不苦。我不過是喝急嗆著了，謝謝哥哥。”

 滿口謊話。

 府里眾多弟弟妹妹，數最為弱氣。時喝藥怕苦總能盈盈哭出滿眼的淚，人看著都心疼。

 如今倒是大了，竟連苦都不怕了。

 裴琮之不聲擱下餞，沒有揭穿這拙劣的謊。

 借口推兩次，屋子里的氣氛不由有些抑沉滯。

 沈清棠小心翼翼窺他神，提著心出聲，“我喝了藥，覺得現下好多了，哥哥不必憂心。琮之哥哥遠行才回，想必有不事等著哥哥去理，哥哥還是快些過去罷，別在我這里耽擱了。”

 這便是明晃晃的趕人了。

 裴琮之微微一笑，“妹妹這是怎麼了？數月不見，竟與我生分了起來。”

 “哪有，不過是哥哥想多了。”低著聲，訥訥反駁。

 心里卻知，的確是避嫌太過。

 都是自一同長大的兄弟姊妹，往常比這親近的時候多了。有時玩鬧起來，不管不顧，連男大防也未曾有過，何至生疏至此。

 只是現今已不同往日了。

 做了那樣的夢，兩人床榻間顛鸞倒，做盡了人間的親事，如何還能恍若無事地待他如從前一般。

 沈清棠實在心虛，也怕他。

 怕夢里強勢侵占的他，也怕自己的心慌膽怯被他窺破，于是仰起頭，目哀求，怯怯同他扯謊，“琮之哥哥，我頭有些暈，還想再睡一會兒。”

 又立刻低頭，不敢看他沉沉窺視的眼。

 青如瀑從肩頭灑落，出玉白的一截頸來。

 墨的發，玉的，瑟瑟。如白鶴折頸，人心生憐惜，又讓人忍不住想要親手折斷它。

 他目落在那上頭，眸深沉。

 良久，才緩緩挪開。

 “那好，妹妹好好休息。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裴琮之起，越過屏風出門。行至臺階，卻折返，往旁邊游廊去。

 閨閣的菱花窗是云紗蒙的，約可見里頭姑娘靠坐榻邊的影。

 仍舊是方才的姿勢，好看的眉眼低低垂著，蓄滿了愁，也不知是在思慮些什麼。

 裴琮之看著，想起方才采薇與他說的話。

 “姑娘這病拖得久了，自打上月和四姑娘從安寺回來便一直夢魘纏，不得安眠。奴婢幾次勸找個大夫來瞧瞧，姑娘總怕驚擾了老夫人，不許奴婢去。”

 “夢魘纏？”他問，“做的什麼夢？”

 “奴婢也不知。”采薇低頭恭敬回，“姑娘從未說過。只是每每醒來臉慘白，滿是汗，總要歇過許久才好些。”

 “夢魘纏……”

 裴琮之看著菱花窗里的影，輕聲呢喃。

 雨落后，他面幽深，晦暗難明。

 沈清棠這一病，便病了數日。

 這期間，裴琮之并未來看，只遣了硯書過來傳話，說是翰林院事忙，不開，得了空再來看。

 又送了好些珍奇玩意來。

 隔著道漆心染牙屏風，硯書恭敬道:“是前些日子大公子從永州帶回來的，本來說那日就要給姑娘送來。哪想姑娘病了，便想著等姑娘好些了再送，這才拖到了現在。”

 沈清棠懨懨靠在床榻上，以帕虛掩著，聲音仍是虛弱，“替我謝謝琮之哥哥。你回去就說我子已大好了，哥哥不必時時惦記心，公務要。”

 硯書道聲“是”，躬退了出去。

 “大公子待咱們姑娘可真是好。”

 采薇闔上門，轉看著滿桌上送來的稀奇珍玩，不由嘆，“便是別家嫡親的哥哥，也沒有幾個這樣好的。無論去哪兒，總惦記著給姑娘捎東西。”

 “是啊。”沈清棠亦是垂眸，若有所思輕嘆，“琮之哥哥待我，一向是極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