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最后一縷余暉落在四四方方的戲臺上,臉上涂了油彩,面容不清的人將各異的燈籠掛了好長一串,臺下或坐或站,已聚集了好多的人。
商絨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有人撥弄管弦,樂聲時斷時續,那麼多張陌生的面孔都在笑,的視線一再被攢的人頭遮擋,只能被地被年拉著從聚集在戲臺前的人群里掙出來。
一如夢石所說,今夜果真來了不貨郎,他們賣些吃的玩兒的,也有銀匠趁著熱鬧趕著來了,賣些婦人喜歡的釵環首飾,也能替們將舊銀飾溶了重新打出新件兒來。
商絨看見一群孩圍著一個老翁打轉,那老翁慈眉善目,笑呵呵地將糖烤化,行云流水般勾描出一只胖乎乎的老虎來遞給其中一個小孩兒。
忽然間,一直牽著的年松了手,商絨的目才從糖畫攤上移開,卻見年已上前幾步,排在了那群小孩兒的后,也許是察覺的目,他轉過頭來問:“你想要什麼樣的?”
他一點兒也不在乎那些小孩兒和婦人好奇打量他的視線,那雙猶如點漆的眸子只在看。
然而那麼多雙眼睛跟隨他的目也看了過來,商絨不自在地側過臉,只道一聲:
“都好。"
折竹淡應一聲,轉過頭靜默地瞥一眼自己前面還剩多個小孩兒。
做糖畫的老翁手腳很是利落,小孩兒們喜歡的他幾乎是信手拈來,才將一個小狗糖畫出去,老翁一抬頭,看見個白年。
他烏黑的發髻梳得整齊,只用一雪緞發帶束著,那樣一張年輕俊俏的面龐十分惹眼,老翁不是第一回來桃溪村,也知道有些文人雅士常會暫居鄉野,故而他也僅僅只是遲疑了一瞬,便笑著問:“小公子想要老朽畫什麼?”
折竹回頭,見那個裹著兔邊披風的姑娘已背過,在打量圍在銀匠面前的那些婦人。
“隨你。"
折竹再轉過臉,將一粒碎銀扔進老翁的錢匣子里。
老翁瞧見那零星銅子兒里的一粒銀子,便笑得瞇起眼睛,胡須便有了主意,隨即開始融糖作畫。
夜里寒涼,村中人張羅著在戲臺前平坦的空燒了一堆柴,天悄無聲息地暗了下來,燒斷的木柴徹底淹沒火里,激起燒紅的炭屑如一簇散開的天星,映在每個人的眼睛里,又很快湮滅。
空氣里有熱湯與酒的香味,折竹抬起眼,看見對面有人支起了簡易的爐灶,以供來小廟會的人消夜。
“小公子,您的糖畫好了。”
老翁蒼老的聲音將折竹喚回神,他垂下眼來,正見老翁遞上來的四支如琥珀的糖畫。
“梅蘭竹四君子,但愿小公子喜歡。”老翁笑地道。
“多謝。”
折竹轉,也不知先吃哪一個。
商絨正在盯著銀匠那打開的木盒子里的銀飾看,忽有影籠罩而來,一下察覺,轉過臉去,正對上年手中的四支糖畫。
“你要哪個?"
他問。
商絨急著想要讓他去看銀匠的木盒子,也沒細看,手便從他手中接來一支,又拉住他的手,說:“折竹,你看那個。”
折竹的目卻最先落在手中晶瑩亮的糖畫上,那是一截攜霜棲雪的竹枝,他的睫垂下去,又聽見的聲音,他才抬眼看向所指的方向。
一支銀簪靜躺在盒中邊角的位置,它纖薄細長,贊頭鏨刻一葉,葉片上的脈絡栩栩如生,無玉石做陪襯,無繁花作表里,來來去去的婦人里沒一個瞧得上它。
“你喜歡?”
折竹咬一口蘭花糖,隨手將剩下的兩支糖畫給了過路的孩,便要去腰間的碎銀。
商絨卻朝他搖頭,說,“我自己買。”
最先在南州漁梁河遇見他時穿的衫與繡鞋都繡滿了珍珠,商絨早將它們拆了下來,比起那些金玉首飾,珍珠用著方便些。
商絨才用珍珠換了那銀簪來,折竹便單手接過用它挽起的發辮,見著那銀簪言又止,他奇怪地問:“怎麼了?”
商絨搖搖頭,不說話。
這一瞬,焰火上天炸開五十,夜幕亮起又暗下,戲臺上敲鑼打鼓,好戲上演。
然而黑的一片人山擋著,商絨并看不清戲臺上一切,直至畔年臂將攬懷中。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戲臺,無人發現兩道影如風掠那棵大樹底下的濃蔭里,消失不見。
商絨坐在壯的樹干上,過枝葉間的空隙,清楚地看到底下連綿的燈影與人群勾勒出的熱鬧景象。
臺上唱的戲文是什麼,也從未聽過,再看手上這支糖畫,它致漂亮到有些不忍心吃,可是偏過頭,卻見畔的年咬下最后一口蘭花糖。
燈火穿枝葉映照他的側臉,他正垂著眼簾在看底下的戲臺。
商絨無聲地隨著他的視線看去,輕輕咬下一口糖。
這已不是第一回看戲,在容州城時,已跟著折竹看過幾出,此刻底下好的聲音連一片,而與他在那片熱鬧之外,在黑沉沉的,教人看不清的樹蔭里,擁有兩個人的清凈。
“折竹。”
忽然喚他。
“嗯?”
折竹應了一聲,卻沒抬眼來看。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院子里那死尸的?”一邊吃糖,一邊問他。
“昨夜。”
他只簡短兩字。
商絨聞言,細想昨夜,記得他用過晚飯后便在屋中,于是側過臉來看他,“是在我睡下之后?深更半夜,你出去做什麼?”
“看星星。”
他的聲線清澈。
商絨看著他,隔了好半晌,輕聲問:“是不是因為我問了你的事,令你不開心了?”
折竹聽了這話,他偏過頭來與相視。
“商絨。”
他忽然喚的名字,神冷靜而坦然,“我也許與你想的并不一樣,我沒有什麼不可的記憶,你也不用為此而耿耿于懷。”
“我卻覺得,你該想想你自己。”
他說。
“我?”
商絨不知他為何忽然提及。
“當日漁梁河你我初見時,你捧來金玉要我殺你,”折竹的面容浸潤在斑駁散碎的暖里,那雙漆黑的眸子神漾漾,“你卻沒想過自己了結?”
商絨一怔,隨即很快低下頭躲開他的目,說:
“那是因為我怕疼。”
“只是怕疼?”
折竹的話鋒得退無可退,不安地抿,不肯再說一句話。
“你了一分自我了結的勇氣,所以才寄托于我來幫你結束你的苦痛,”晃的枝影里,他的聲音如風般落在耳側,“可你有沒有想過,你的不敢,也許源于你的不舍?”
商絨的手指不自地越收越,得擺發皺,的眼底神采黯淡,像一只躲進殼子里不肯出來的小蝸牛。
忽然間,年的手指輕輕地,了的蝸牛殼。
商絨躲開他,也不愿意抬頭看他,心里極了,慢慢地搖頭,也不知在對他說,還是在對自己說:“我沒有什麼舍不得的。”
年無聲審視的神,枝葉婆娑間,他再度去看底下熱鬧的人群,食攤上熱霧漂浮,孩追逐歡笑。
“以前不知道,未必以后也不知道。”
他說。
竹之聲在耳,銅鑼敲響的聲音聒噪,商絨終于抬起頭看向他。
年揚眉,臥蠶的弧度更深,“你說過,你我還有兩卷書那麼厚的以后。”
“我將你藏在邊,說不定有一日,你就知道了。”
凜冽夜風吹商絨披風的兔鑲邊,絨絨的輕拂耳垂,莫名有點,幾乎是逃也似的撇過臉,看向戲臺上來回的影,重重咬下一口糖。
年沒再說話,商絨混的心緒于無聲慢慢浮,在逐漸悲戚的樂聲中,不知何時終于看懂了臺上的那一出戲。
將軍一人立于殘垣廢墟,滿目是瘡痍,唱詞撥弄著悲壯的調子,隨著將軍引頸自刎戛然而止。
“不許哭。”
商絨的眼眶快要潤,卻聽側傳來年慵懶清泠的嗓音。
眼里的水霧還真就頃刻止住。
才意識到,自己還戴著面,要是沾了淚水,雖不至于頃刻落,卻還是會鼓起不平整的小包。
商絨被他的發帶輕拂過眼,一下側過臉,目落在他的發髻。
“折竹。”
喚。
如簇的燈火襯得月華極淡,年在晦暗的一片影里轉過臉來,卻不防忽然靠得這樣近。
在無人知的濃蔭里,一雙人影悄無聲息。
折竹看見將發間銀閃爍的銀簪取下,烏黑的發辮散在的肩頭,握著那簪,作極輕地他的發髻間。
風也很輕,滿耳嘈雜仿佛都在頃刻間變得約模糊。
他的眼睫眨一下。
“折竹,如果不是你,我也許永遠也吃不到這麼甜又這麼漂亮的糖畫,更不能安然地坐在這里看一出戲。”
商絨著他,“你給了我庇護,又給我買妝,與我分好玩的,好吃的。”
說:
“折竹,這銀簪,其實是我想送給你的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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