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深秋已至,寒冷仿佛只是一夜之間的事,昨天還能穿著單曬太,今日卻已是一派寒風苦雨,冷得人指尖發疼。
講學之前的氣氛平靜卻不張,是國子學館難得清閒的時刻,學生們或立或坐,或獨自溫習,或低聲談論,一切和諧靜好。
只是這份和諧很快被來人打破。
館學生出富庶,都攀比似的裹上了鼠裘狐襖,其中薛晚晴最是奢靡,裹了一極其珍貴罕見的白狐斗篷,通雪白無一雜。這樣的狐貍能得一隻已是罕見,更何況製一件狐裘披風說得用上四五隻,天下再難尋得第二件了。想來多半是皇后娘娘賞賜下來的貢品,平常人千金難買。
還別說,薛晚晴穿上這樣一雪白的狐貍斗篷,七分也襯出了十分,顧盼間貴氣人、豔無雙,惹得眾多年駐足觀看。薛晚晴更是得意,進門來時風鼓的斗篷下擺,如白浪翻舞。
姜裹了一截兔領子,從書卷後抬起一雙含笑的眼睛,悄悄了前方阮玉的肩背,低聲道:「你瞧,孔雀開屏了。」
阮玉順勢去,只見薛晚晴的狐貍斗篷在風中鼓如扇,加上姿態倨傲,的確像是一隻趾高氣昂的白孔雀,不由微微一笑。
薛晚晴並沒意識到此時的自己有多招搖。行至案幾旁,薛晚晴大概是為了展示自己的新斗篷,轉彎跪坐時刻意將狐貍斗篷一甩,斗篷嘩啦一聲綻開,在空中開一道優的弧度。可下擺隨風而落時,鄰座的程溫不幸遭殃,案幾上的筆和紙張被垂下的斗篷下擺掃落,劈裡啪啦掃落了一地。
而始作俑者一句抱歉也無,反而抓住自己的斗篷下擺張道:「該死!這斗篷是姨母賞賜我的,要是被哪個不長眼的染了墨,定要治他死罪!」說罷,薛晚晴瞪了程溫一眼,怒氣衝衝地拍了拍下擺。
程溫原本就沒什麼的臉更加蒼白了,隻低低道了聲『抱歉』,便起彎腰去拾散落一地的紙筆。
程家甚貧,天這麼冷,別人都裹了冬或是抱了手爐取暖,他卻仍然是一國子監統一發放的單薄儒服。裳有些不合,出一截凍得通紅的手腕,旁邊幾位貴族年見到他這般窘迫的模樣,俱是噗嗤笑出聲來,時不時朝著程溫指點一番。
程溫恍若不聞,依舊有條不紊地撿著件,指尖有一不易察覺得抖。
有一支筆滾到了阮玉側,程溫手一頓,礙於禮節他不敢貿然去拾。阮玉看出了他的窘迫,便好心地拾起側的那支筆遞給程溫,朝他一笑:「給。」
程溫保持蹲的姿勢抬眼,見到阮玉的笑,他發白的面總算有了一抹,手接過筆恭謹道:「多謝阮姑娘。」
聞言,托腮的看書的姜抬眼看了程溫一眼,多了幾分贊許。自從阮玉『玉葫蘆』的綽號傳開以後,程溫是有的不隨波逐流取笑的年之一。另兩位,是苻離和魏驚鴻。
姜正想到苻離和魏驚鴻,可巧,這二位就來了。
魏公子今日頗為不悅,一個大男人,將撅得老長,這麼冷的天還搖著紙扇,哼哼唧唧的對苻離道:「我真是看錯你了,摯友一場,竟這般小氣!」
苻離依舊是一張沒有七六的俊臉,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位置上跪坐。大冷天,他依舊裳端正,沒有裹領也沒有披狐裘,乾淨清冷得很。
只是在落座時,苻離故作無意地掃過姜的側。姜托著腮,垂下的眼睫一一,如展翅飛的蝴蝶,風從窗邊竹簾中灌,捲的發帶輕舞,不用開口說話,便已是占盡風華。
可惜姜看書神,本沒有覺察到他難得溫和的視線。苻離便又面無表地收回視線,心中有些怏怏的。
「姜小娘子,你來評評理!」魏驚鴻氣呼呼地落座,扭用摺扇敲了敲後頭苻離的案幾,氣呼呼道,「今晨我起床,見苻離床頭的瓷瓶中著一串糖葫蘆……你說他這人豈非怪哉?花瓶不花,卻了糖葫蘆!」
聽到『糖葫蘆』三字,姜翻書的手一頓,訝然地向鄰座,下意識問道:「那糖葫蘆你還沒吃?不好吃麼?」沒可能呀,特意找了街上手藝最好的一家買的,味道應該不會差。
正想著,魏驚鴻打斷的思緒,歎道:「可不是麼!非但不吃,還當寶貝似的供著!我想要咬上一口,他還手揍我!」
這下苻離不能忍了,手將挨到姜邊的魏驚鴻攥了回來,冷聲道:「我若揍了你,你還能安然無恙地坐在這廢話?」
被穿的魏驚鴻立即改口:「沒有揍,是抓竊賊般攥著我的手!就像現在這樣!」說著,魏驚鴻開寬大的袖邊,出右手手腕上的一圈紅,嘖嘖兩聲道,「你沒瞧見他當時的眼神!看看,看看,這便是他攥紅的,現在仍疼著呢!如此小氣的悍夫,姜小娘子將來一定要好好管教!」
「與我何干?我可不敢管教。」姜被魏驚鴻這番莫名其妙的言論逗樂了,托著下笑個不停,「你明知苻大公子最此,還要橫刀奪?」
「我以前穿他的裳打滾,用他的寶劍掘,他也未曾說我什麼,如今不過一串糖葫蘆就如此。」魏驚鴻搖頭直歎,「世態炎涼,是人非啊。」
看來苻離是真的很糖葫蘆了。他一向克己復禮,清心寡,一朝得到夢寐以求的件捨不得吃用,也是正常。姜低低一笑,著苻離作歪詩一首:「好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葫蘆該吃就要吃,當心糖化空流。」
苻離:「……」
頓了頓,他不自然道:「謝了。」
「不客氣。」姜不在意地擺擺手,「扯平。」
魏驚鴻的耳朵了,悄悄湊過來,一雙桃花眼在姜和苻離上來回巡視,篤定道:「直覺告訴我,有故事。」
「閉。」苻離冷聲道,手將魏驚鴻的腦袋轉了過去。
不多時,讀書的鼓聲擂響,學生們紛紛解了披風斗篷狐裘等,整理儀容以待。姜見狀,便也依樣解了兔圍脖,又提醒阮玉將暖爐收起,這才瞇著眼道:「我敢打賭,華寧縣主要挨駡了。」
阮玉疑:「為何?」
話剛說完,便見岑司業和荀司業一同踏館。荀司業笑臉和煦,岑司業冷若冰霜,鉄著臉掃視諸生一眼,隨即定格在裹著珍貴斗篷的薛晚晴上,重重一咳,冷聲道:「著臃腫不合禮儀,你且站起!將斗篷解下,背《孟子》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薛晚晴只好解了斗篷,苦著臉站起,不不願地開始背誦:「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其,空乏其……」
眼觀四面,姜一語中的。
今日的講學頗有不同,還未開講,便有兩名助教抬了一張全新的案幾進門,似乎有新學生要來。可奇怪的是,那案幾並沒有和諸生擺在一塊,而是單獨放在最前方,離夫子們最近的位置,可謂是得天獨厚占儘先機。
姜猜測來者定是貴人,並且還是無人能及的貴人。想著,扭頭朝苻離挑挑眉,低聲音道:「你猜今日誰要來旁聽?」
姜問這話時神采飛揚,難掩期待。苻離自然猜到來者是誰,又見姜這般開心,莫名有些煩悶。
他並未作答,眉頭微皺,又很快鬆開,恢復了往日冷冰冰的模樣。
姜自顧自答道:「我猜是太子。」
果然,下一刻許久不見的馮祭酒親自領著一名著朱紅常服的貴氣年進門,宣告道:「今日起本親自傳授講解《周禮》,太子殿下旁聽三日,諸君當勤勉如初,以平常心對待。」
朱文禮態度恭謹,朝馮九卿行了學生禮,這才按著膝蓋落座,年紀輕輕頗威儀。
不知為何,姜覺周遭的氣氛似乎更張了些。
大概是馮祭酒親自授課、太子坐鎮的緣故,這一個多時辰的枯燥講學也並不難捱。下了課,姜收拾好案幾,隨同學生一起起拜別祭酒、司業,才一出門便被冰冷的大風糊了滿臉。
唉,秋風乍起,涼骨髓。
「看來,苻離沒有應約照顧好你。」後,朱文禮的嗓音突兀傳來,「這麼冷的天,還讓你穿得如此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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