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舒從緲音閣回到疏萼別院的時候，福伯已經睡下了。他推開門走進了臥房，看到桌子上放著一碟桃，一碟芙蓉糕，是他吃的，小火爐里還熱騰騰地燙著酒，梅舒知道這都是福伯給他準備的。

梅舒輕笑，拿起一塊桃咬了一小口，香甜可口。

“哥哥……桃書……燭兒……咬……”很多年前，有個的小孩躺在他懷里撒，剛學會說話，桃書和桃都說不清，卻咬著手指，烏亮亮的眼睛直直盯著自己手中的桃。

“那燭兒說哥哥好不好？”

“哥哥……好……”

他笑著咬下小小的一塊塞進的里，看著咯咯地笑。

那個時候，娘拿著一本書坐在荷塘邊的石椅上，含笑看著他們兄妹二人。

如果回憶能停留在一刻該有多好……

忽而，懷里的小孩變得面如死灰，閉著眼一不地躺在床上，一點一點地冷下去，角微微翕：“哥哥……冷……”

他抱起小小的子，的溫度一點點流失，他帶著哭腔說：“燭兒不怕，哥哥在這，哥哥抱著燭兒就不冷了。”

“哥哥，燭兒好困，燭兒要睡覺了。”懷里的氣息越來越弱，他的心撲通撲通直跳，巨大的絕向黑夜般把他包圍，那般的無助，那般的撕心裂肺。

“燭兒不要睡，哥哥給你說故事好不好？燭兒聽話，等燭兒好了，哥哥做桃給燭兒吃。燭兒，哥哥求求你，我已經失去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一次，求求你……求求你……”

“啪！”手里的桃被了兩段掉在地上，梅舒抬起頭看向那幅畫，畫中的子面容皎潔，氣質俗。

“娘，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燭兒，對不起……”兩行淚緩緩流下。

好久沒有看到這樣大的雪了，似乎整個天地間除了雪，還是雪。再這樣下下去，這江南一帶的百姓恐怕真的要遭雪災之苦了。琉影坐在聞梅亭，著亭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心中不免有些憂慮。梅舒一大早就去了城外醫館，帶去很多糧食、和藥材。呵，他其實是個很善良的人呢，琉影暗想。

忽而，那個月白的影出現在亭邊的水榭上，正折下一枝梅花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角彎起一迷人的弧度。

“月蘿？！”琉影急忙站起，向招手呼喚。

月蘿聽到琉影的聲音，微笑著向行了一禮，皎潔如月般的臉上閃著清。

“外面雪大，姐姐不妨來亭子里坐坐。”

月蘿搖了搖頭，轉就要走開。

“姐姐可聽過箜篌麼？”琉影急忙喊住，“小妹最近學會一首曲子，姐姐不妨來聽聽。”說完，又對擁翠說道：“快去緲音閣把赤羽琴拿來。”擁翠答應了一聲，小跑著去拿琴。

月蘿回過頭，看著琉影充滿期待的眼神，沉思片刻，終于點了點頭。

琉影松了口氣，看到月蘿走進亭子，急忙替倒杯熱茶，“姐姐快喝杯茶。”

月蘿忙欠行了一禮，聲音淡漠道：“月蘿是下人，姑娘是侯爺貴賓，怎敢勞煩姑娘給我倒茶。”

琉影鼻子一酸，“姐姐從小就照顧我，我……”

“姑娘，”月蘿平靜地打斷，“我與姑娘并不相識，那日已作解釋，想是姑娘思念親人，才將月蘿錯認。”

“是啊，我很想念他們。”琉影垂下眼瞼，喃喃道。

“不知姑娘的親人現在都在何？”

“呵，他們呀，他們死了，都死了……”

“……人活一世，終究要歸于死亡，甘心也好，不甘心也罷，誰都逃不掉。昨日種種都如隔世拋，生死之事半點都由不得人，姑娘要是思念親人，便該明白，只有你好好活著，他們才能瞑目。”

“是啊，我會好好活著，不讓他們失。”

正說著，擁翠跑著赤羽琴走進亭子，琉影忙接過來，輕輕拂去琴柱上落著的雪花。回頭看到月蘿的目落在琴上，琉影輕聲開口：“這把琴著赤羽琴，是琉影的哥哥替琉影做的。”

月蘿角微微揚起，“你的哥哥很疼你。”

“他是這世上最好的哥哥。”琉影抱著琴走到椅子上坐下，纖纖玉指撥弄著琴弦，頃刻間一道道妙絕倫的音符從指間傾灑而出，如有一位白人在風雪中翩翩起舞，長袖卷起滿是梅花清香的空氣。的每個舞步，每個回眸都是那般的傾國傾城，風華絕代。在空中跳躍著，宛如一只銀蝶，輕盈，出塵，俗，似乎漫天飛雪都靜止住了，都被子的舞步深深吸引。

婉轉的琴聲與風雪聲雜在一起起，在落梅山莊的上空久久回。

月蘿握住袖子里的拳頭，看著琉影認真彈琴的樣子，心中一陣陣。

“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這曲《流風回雪》姐姐可曾聽過？”琉影停了下來，地看著月蘿，一雙剪水秋瞳中閃著芒。

然而，月蘿搖了揺頭，恬靜的臉上依然是淡淡的表，“之前不曾聽過此曲，不過姑娘琴藝卓絕，月蘿很是佩服。”

琉影聞言，眸中的芒一點點黯淡下去。放下琴，走到亭邊看著亭外迎雪怒綻的寒梅，聲音飄渺，似乎是說給月蘿聽，也似乎說給自己聽的，“以前，家中的后院里也有很多很多的梅樹，呵，長得可好了。那個時候，每當梅花盛開的時候，阿遠就帶我們去院子里玩。他吹著長笛，我彈箜篌，月蘿姐姐跳舞，一玩就是好幾個時辰。呵，月蘿姐姐跳舞很很，阿遠說有神之姿。阿遠吹笛子也很好聽，就像鳥鳴一樣。可他總說我彈得不好，我才不信呢，月蘿都說我彈得很好聽呢。呵呵，那是我迄今為止，最好的時了。”

月蘿靜靜聽著，一陣風夾雜著雪花吹進亭子，幾片雪花落在月蘿長長的睫上，月蘿的眼睛忽而有些潤，不知是雪花融化的雪水還是不經意間的流出淚水。

“喲，在這里呢！”忽然，亭外傳來一聲滴滴的聲音，只見妙楓帶著幾個人走了過來，“隔著老遠就聽到你的琴聲了。正想給你送到緲音閣呢，沒想到在這遇到了，那正好，就在這給你吧。”說完，又對后一位捧著錦盒的丫鬟說道：“快打開給琉影姑娘瞧瞧。”

小丫鬟聞言，忙把盒子打開，只見盒子里放著一件雀絨大氅，大氅是用金制，上面用鳥的羽作裝飾，鑲嵌著各種寶石、翡翠，一看就知價值連城。

“這是？”

“這件金雀絨大氅是前些日子侯爺做壽，朝廷派人送來的賀禮，聽說還是西域進獻的貢品，只此一件，侯爺給了你，連我都沒有呢。”妙楓酸溜溜地說道。

“琉影怎敢收此大禮，若楓姨喜歡琉影就轉增給楓姨。”

“呵，侯爺給你的東西，我怎麼好意思拿？！行了，別矯了，收下吧。”妙楓冷笑道。

“楓姨都這麼說了，那琉影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擁翠，快收下。”琉影角彎起一個嫵的弧度，眼中卻是清冷如雪。

擁翠接過錦盒，看了一眼里面的雀絨大氅，小聲對琉影咂舌道：“哎呀，真不得了，這件大氅選的是波斯金線，再用九鸞縛的針法制而的呢。”

“哦？你這小丫頭還懂針線？”妙楓耳尖，聽到了擁翠說的話。

擁翠耳朵一紅，小聲道：“奴婢……奴婢略懂皮。”

“呵呵，那正好。我屋子里有件服也是用九鸞縛的針法制的，我很是喜歡。不巧昨兒破了個，不如讓擁翠去我那里給補補。”

“這個……奴婢笨手笨腳，況且九鸞縛手法繁雜，奴婢怕給太太補壞了，那就……”擁翠紅著臉，囁嚅道。

“都已經壞了，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妙楓冷道，“怎麼？莫非我還不夠格使喚你？！”后面這句話是說給琉影聽的。

擁翠為難地看著琉影，琉影雖然不知道妙楓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看妙楓一再要求，也只能對擁翠點點頭。

“奴婢謹聽太太吩咐。”

“這就對了，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妙楓似笑非笑地看了琉影一眼，轉離開了聞梅亭。

看到妙楓走遠，月蘿也上前說道：“我也該走了，多謝姑娘的琴聲。”

“姐姐……”琉影急忙拉住，目含水。

“琉影姑娘，”月蘿背對著琉影，聲音平靜得沒有一波瀾，“這落梅山莊也是個是非之地，或許并不適合姑娘這樣心思雅致的人，若有可能，還請姑娘離開落梅山莊吧。”頓了頓，接著道，“我想……姑娘的親人也希姑娘離開這里……”說完，頭也不回的走出亭子。

琉影看著漸漸走遠的影，一滴淚緩緩落下，掛在眼角的淚痣，喃喃道：“你在這里，我怎能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