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吃了些東西后，便一言不發地回房了。

　　驚鴻的格本就人琢磨不定，如今見驚鴻如此，其他人也沒有覺得奇怪。倒是那主人家覺得這位姑娘太過冷淡了些，不過畢竟是客人的事，主人家也不好多問。

　　今晚是滿月，一皎潔的明月冷清的掛在深青的天幕之中，投下一片幽銀的月。天更晚一些的時候，念君從自己房里走出來，準備去驚鴻的房里找驚鴻時，卻發現驚鴻屋子里的燈已熄燈了。

　　看來姐姐已歇下了。

　　念君這樣想著，便從驚鴻的房前走過，兀自去了這家人的院子。這時天雖然不是十分地晚，但因為大家都趕了一整天的路，現在沈劍南和聶以及驚鴻都已休息了，念君卻并沒什麼睡意。

　　他走到院子里，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那是一明亮而圓滿的月亮，那麼亮，那麼圓，這片天空下面沒有飄著一的云彩，所以這月沒有什麼云彩的遮攔，幽幽的月如水般瀉滿了整個院子。

　　這樣好看的月亮，應該讓姐姐出來看一看的。

　　可是姐姐已歇下了，平常姐姐并不會這麼早就休息的，看來今日姐姐真是累著了。

　　這樣想著，念君就走到了院子里，在那竹籬笆圍的樸質的院子里，一個人正站在竹籬笆門前，抬頭欣賞著天上的那明月，銀的灑在那人頎長的白影上，襯著那人的影益顯絕世出塵。

　　念君一瞧了一眼，便認出那是晉如愁。

　　這麼晚了，他一個人站在這里做什麼？

　　于是念君朝著晉如愁走了上去。

　　那晉如愁聽到后的腳步聲，回過頭看去，見是念君，便朝念君微微一笑，道：“念君小兄弟。”

　　念君走到晉如愁的邊，看了一眼晉如愁那清俊的臉，不由地問道：“晉大哥，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在這里做什麼？”

　　晉如愁抬頭了一眼天空那幽亮的明月，臉似乎有些凝重，他看了一眼念君疑的臉，沉默半晌，方才微微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只是看著外面的月亮很漂亮，就想著出來看一看。”

　　念君“哦”了一聲，又歪著頭看著晉如愁，想著今天晉如愁為驚鴻夾菜的模樣，不覺笑了一笑，卻也不提驚鴻的事，只試探地說道：“聶姐姐對晉大哥倒是很上心。”

　　念君說了這句話后，晉如愁忽然看了一眼念君，微微一笑，道：“你想說什麼，何不直說？”

　　念君嘆了口氣，自己倚在那竹籬上，抬頭看著天上的那皎潔的明月，幽幽道：“念君年齡雖小，可是許多事，念君也是能看得明白。”

　　晉如愁不覺笑了一笑，看著這個自到自己腹部高的小男孩，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可之中也確實讓人驚訝于他的心思之細膩。其實這念君與驚鴻在一起，倒是得到了極大的補充，首先念君為人機靈之極，江湖經驗也富，年齡雖小，可是卻聰明無比，唯獨力量小了些，不足于自保。

　　而驚鴻與念君恰好相反。

　　驚鴻沒有一一毫的江湖經驗，也沒有什麼機靈的心思，但是的劍卻極為驚人，只怕縱觀江湖，沒有幾個人是驚鴻的對手。

　　這兩個人走在一起，恰好互補。

　　相遇，亦是一種緣分。

　　驚鴻與念君的相遇也是一種珍貴的緣分。

　　晉如愁毫不懷疑念君的話，但晉如愁對念君還是有興趣，他微笑著問道：“那麼你明白了什麼？”

　　念君抬眼看了一眼晉如愁，眨著他那比星更璀璨的眼睛，他笑著向晉如愁說道：“晉大哥不喜歡聶姐姐，是不是？”

　　晉如愁笑了一笑，道：“聶師妹是聶師叔的，我亦待如妹妹，既是我自己的妹妹，何來不喜歡之理？”

　　念君笑道：“那麼，我這樣說吧，晉大哥不聶姐姐。”

　　晉如愁無奈地搖了搖頭，看著這鬼機靈念君，正想說些什麼時，那念君忽然神一笑，向晉如愁肯定地說道：“晉大哥驚鴻姐姐，是也不是？”

　　晉如愁那一向溫和俊朗的臉上，在聽到這句話時不由地怔了一怔，驚鴻姑娘？

　　他驚鴻姑娘？

　　念君繼續笑道：“晉大哥可不要否認了，這一路走來，我可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對姐姐的關心與照顧。也許晉大哥自己都沒有發現，晉大哥心里其實很在意姐姐，在意姐姐的一舉一，在意著姐姐的喜怒哀樂。雖然一路上晉大哥對誰都很照顧，可是晉大哥對姐姐的照顧是不一樣的。”

　　晉如愁仍然怔怔的看著念君，似乎沒有料到念君會有這樣的結論。

　　念君忽然嘆了口氣，道：“晉大哥，你猜為什麼我能與姐姐走在一起嗎？”

　　夜里的風吹來，帶著扣扣的冷意，天邊的明月宛如一只明亮的上即是窺視著人間的來往。幽幽的月里，晉如愁與念君站在這竹籬笆前，月的影子照在他們的上，顯得格外地幽麗清亮。

　　說實在的，聽到念君的話，晉如愁確實很詫異。

　　詫異于念君的。

　　也詫異于念君的心思與觀察。

　　對于這樣一個人，可以這樣說，完全可以不將念君當小孩子看，甚至……以念君的這樣年輕便有這樣靈敏，待念君長大，定非常人。

　　這些當然都是后話。

　　現在晉如愁所在意的是念君問是那句“你猜為什麼我能與姐姐走在一起嗎？”……

　　難道他們走在一起，還有什麼特殊的聯系？又或者在他們之間有一種別樣的羈絆？

　　“為什麼？”晉如愁溫和好聽的嗓聲問出了這樣一句話。

　　念君抬頭看著天邊的那明月，幽幽道：“我第一次看到姐姐時，就決定跟著姐姐一起走了。因為眼睛。”

　　晉如愁“哦”了一聲。

　　念君將目從天邊收了回來，轉而著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晉如愁，肯定地點頭道：“沒錯，是眼睛。姐姐雖然劍無雙，可是我在姐姐的眼睛里，看到了與我一樣的東西。那是一種孤獨，一種堅持，一種努力，而那樣的心里，又深深地埋藏著一種許多人會不會到虛空與寂寞。”

　　“我從小與自己的母親一起長大，自我記事起，我就一直過著與母親一起逃命的生活。我們從關東逃到江南，從江南逃到了吐番，又自吐番逃到漠北，我們一直在逃，想盡了辦法只為了逃。有時候我會想，我為什麼要這樣逃？為什麼要這樣掙扎著活下去？這樣的日子真的好累。但我永遠記得母親臨死前的那句話‘念君，只有活著，才會有希，無論如何，好好地活下去，并勇敢地活下去’。正是因為母親的這一句話，所以我仍然在逃，再怎麼累，我還是掙扎著活了下來。并且一個人，好好地活到了現在。”

　　晉如愁那雙明朗的眼睛里顯出一詫異，他一直覺得念君年齡小卻極懂事，覺得念君是一個人才，卻沒有想到，原來念君所謂的“機警”、“聰明”、“經驗”都是在江湖無的歷練中積累下來的。

　　在這個時候，晉如愁心底對這個小孩產生了一敬佩。

　　在絕境中從不失，仍然相信著希，并且為了那份可貴的希而好好地活下去的人，雖然只是一個小孩，卻同樣是值得敬佩的。

　　念君又道：“當我第一次看到姐姐的時候，我能看出姐姐眼睛里，有著與我一樣的：為了一個希，掙扎著拼命地生存，無盡地孤獨與空虛中掙扎生存。”

　　晉如愁忽然沉默了。

　　他靜靜地看著念君，這個男孩。

　　夜仍是靜靜的，月如水傾瀉，帶著一幽涼的詩與畫意。

　　念君抬頭看著晉如愁，笑道：“所以，如果晉大哥當真喜歡姐姐的話，我希晉大哥能照顧好姐姐。晉大哥給姐姐取的名字很好，驚鴻，驚鴻一瞥，只須看一眼便永遠忘不了的人。”

　　聽了這話，晉如愁微微驚訝，念君怎麼會知道驚鴻的名字是他起的？

　　許是看出了晉如愁的驚訝，念君又擺了擺手笑道：“以前我也沒有在意，后來仔細想了想，在永平鎮會友客棧時，姐姐回來后，晉大哥也剛好住了會友客棧，那時我就在想著，姐姐的名字是誰起的，但那時的晉大哥并沒有怎麼與姐姐說話，所以我才會忽略了你，現在仔細想一想，能給姐姐起出這樣的名字的人，定是晉大哥了。”

　　晉如愁怔了一會兒，方微微一笑，好聰明的小孩。

　　夜已深了。

　　晉如愁見時候不早了，便手了念君的小腦袋，微笑道：“好了，夜已深了，明天還要趕路，你先回去休息吧。”

　　念君點點頭，又問道：“晉大哥呢？晉大哥不回去休息嗎？”

　　晉如愁搖了搖頭，微笑道：“我還想在這里站一會兒，你先去休息吧。”

　　既然晉如愁這樣說了，念君也不好說什麼，何況與晉如愁說了這麼久的話，念君也真的有些累了，于是念君便先回去歇息了。

　　晉如愁站竹籬笆前微笑著目送著念君回屋子，回想著剛才念君所說的那一番話，心里也頗為。

　　驚鴻遇到念君，這既是驚鴻的幸運，也是念君的幸運。

　　待念君回房休息后，這里又只剩下晉如愁一人。

　　晉如愁抬頭著那一明亮的月亮，這樣的圓月，就像是一個玉盤高懸，亮得晶瑩剔，帶著些別樣的意味。所謂人有悲歡離合，月有晴圓缺。“晴圓缺”里，人們所向往的從來都是圓月。人家所喜歡的也是圓月。就如今天晚上的月亮一樣。

　　很圓的月亮。

　　很亮的月亮。

　　也是很漂亮的月亮。

　　就如第一次遇到驚鴻時的那圓亮一樣。

　　或者對于驚鴻而言，這麗的月亮卻意味著某種不幸。

　　晚風，從林子里吹來，帶著涼意。幽亮的天空，迷離的月，將這里的景致照得更加幽靜。

　　晉如愁就站在這里看著那圓月。

　　不知道過了多久，西邊的廂房，突然響起一陣極輕極細的聲音，那是開窗的聲音，很輕很輕地的聲音，輕得幾乎讓人無法得到。

　　在這極輕的開窗的聲音后，又響起一聲細微的裳聲與風聲，那聲音又細又輕，仿佛只需要一陣微風，就可以將這聲音吹得干干凈凈，一點點的痕跡也沒有。

　　這樣輕的聲音，一般人是聽不到的。

　　然而，晉如愁聽到了。

　　聽到這樣的聲音，他沒有驚訝，仿佛早已料到這個聲音會出現，仿佛他站在這里，就是為了等待著那聲音。

　　沒有毫的猶豫，他形一展，展開輕功朝那聲音疾追而去……

　　痛。

　　那種脊髓的痛鋪天蓋地地從全各個角落席卷而來，那麼真切，那麼無，幾乎是要的子一點點地扯碎，巨大的痛楚如洪般將無淹沒。

　　又是這種痛。

　　第二次了。

　　每逢十五……

　　念君說起，每月的十五，月亮都會由缺轉圓，每當月圓的時候，那種非常人所能忍的痛楚就會無地在的里蔓延，將痛得幾乎暈死過去。

　　如果沒有算錯的話，今天也是十五，今天的月亮會也圓，今天，那種痛徹心扉的楚痛就會像上次一樣席卷而來。

　　這一整天，驚鴻都是如往常一樣不言不語，但心底到底起了變化，晚上吃過晚飯后，就回了房間，熄了燈，靜靜地等待那劇痛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