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點報時的威斯敏斯特鍾聲，從中山路的海關大樓頂上傳出，越過圈住灌木叢的金屬柵欄，消亡在匝匝的樹葉下。

好在黃鸚即將默數到一分鍾之前，就被人拍了下腦門。

聽著響一聲，但他下手不重，隻是嚇了黃鸚一跳，捂著額頭睜開眼，瞧見陳宗月淩然的背影，對說著，“過來喝茶。”

暗黃的霞尚未褪去，月亮就奇妙的浮現在另一邊，細小尖刃得像魚鉤。

陳宗月沏上一杯小葉苦丁，擱在眼前，而有些抗拒地端起茶杯吹了許久，才抿一口。

確實比一般苦丁茶口要和，且有回甘，卻還是讓黃鸚皺起一張小臉，放下說道，“太苦了。”

從前隻要想著這是陳宗月特意為準備的降火茶，再苦也可以當糖水，而今不行，糖水哪有他滾燙醇厚，嬴過酒醴，挑逗食。

人是得一十的。

陳宗月不打算放過，“再喝兩口，你火氣旺。”

黃鸚眉梢微挑，“不覺得。”

“那是誰一早上起來，就忙著跟李佳莞吵架？”

愣著杏目，“你在家裏裝了竊聽啊？”

陳宗月順著的話半開玩笑，“對，為了聽聽你在背後怎麽說我。”他拎起公道杯，將麵前就沒減多的茶水又斟滿。

黃鸚裝作看不見，托住腮他說，“無非是誇陳先生長相英俊，卓爾不群，待人謙和呀。”

他笑了說著，“不愧念播音，口才不錯。”

“不是口才，是發自肺腑。”

陳宗月笑意正濃，“值得一信。”忽地，他表大拐彎，下一抬指向杯茶，不容分說，“喝掉。”

拍馬也無用，黃鸚不不願端住霽藍的品茗杯，恰巧目睹他後的樹上有東西掉下來，立即擱下茶杯上去，撿到一顆枇杷。

瞧了兩眼，就朝轉過來的陳宗月扔了過去。

清水倒茶碗中，枇杷掉進水中，隨隨便便洗了洗澡，就被黃鸚殘忍剝皮。

陳宗月問著，“今天最後一場考試了？”

專心致誌剝枇杷，輕輕‘嗯’了一聲，“放假了。”

“想去哪裏玩？”

“沒想過。”黃鸚咬了一口枇杷，核吐在手裏，才似乎領會到他提問的意思，“你帶我去？”

他用神回答，都省掉點頭的力氣。

有點詫異，“對我這麽好？”

陳宗月疑且笑，“難道我過去對你不好？”

“沒有，一直都很好。”黃鸚低頭清理自己的手，小小聲補上一句，“無以為報……”

陳宗月不知是記起昨夜話，還是確有其意的說，“那就別惹我生氣。”

倒是想，就不曉得怎樣才會惹到他生氣。黃鸚乖乖配了一口茶，未咽下，先急得跺跺腳，“……有蚊子！”

陳宗月偏頭瞥一眼的腳邊，隨意收拾茶盤，就說，“去吃飯。”

這裏大廚果然有自己的堅持，王母娘娘駕到也不管，更何況隻是老板，端上一鍋臘味煲仔飯，一紮蘋果，收工大吉。

可是一嚐就懂，為什麽沒人舍得炒掉他。米飯火候剛剛好，醬油調鮮，煲底鍋金黃，幹香脆口，回味無窮。

陳宗月看見扯了下小臂上的紗布，隨即問道，“手好點了嗎？”

黃鸚吃相對得起外貌，就是格外專注，空搖頭，“沒事了，就是包著不舒服，想拆了。”

他說，“再等等吧。”

但一提起手臂的燙傷，黃鸚不由得想到的母親，於是緩緩著飯麵說，“我媽媽可能是有神病，我認真的，不是在罵。”

“昨晚打我呢，是因為我堂妹到家裏來，然後說，我不是我爸的兒，被我媽聽見，大概是刺激到了，就開始發瘋。”

黃鸚眼睛亮得足以營造含著淚的假象，陳宗月將臉頰上的一縷鬈發，別到耳後。

“如果我堂妹說的是真的，那我爸是誰呢，他又在哪裏，還活著麽。”說完，若有所思。

陳宗月冷丁出聲，“重要嗎？”

他的問題角度奇怪，黃鸚稍頓才回答，“也不是很重要，我就是想知道……”

“你會知道的。”他這麽說。

把細眉擰起，跟他玩繞口令，“你怎麽知道我會知道？”

陳宗月諱莫如深，突然說了廣東話，“食飯。”

黃鸚盯住他側臉一會兒，沒有發揮鍥而不舍的求知神，他廣闊人脈手眼通天，想要查到的世多容易，既然他不願意說，就不問，飲一口果，照樣吃飯，就像剛才的對話不曾有過。

至今也未見過麵的父親，生死不必掛心。

黑轎車離家半道停下，隻因黃鸚說胃裏堵得慌，要下車散步消消食。

此刻已是晚風習習，街道幹幹淨淨，車輛行駛過馬路都變一粒粒影。

是陳宗月讓有了富足的善心，接過一杯路邊擺攤老婆婆煮的安神茶，十元不用找零。邊走邊喝，抬頭問他，“廣東話‘逛街’怎麽說？”

他說，“行街。”

澄澈眼眸映著笑，“在上海馬路，發發，七兜八兜。”

也許是方言特有的腔調，尤為吳儂語。黃鸚繼續說道，“吾港上海言話，儂聽得懂伐？”

陳宗月點了點頭，清淺笑著，“聽得明，但係唔識講。”

“啊？”不料反被將一軍，一臉茫然。

當夜，魚鉤般的月亮藏在雲層的海裏。

更闌人靜的陳家別墅中，黃鸚指尖點著樓梯扶手，腳步無聲地往上走。

抱著一本百年孤獨推開他房間門，房裏亮著兩盞臺燈，窗帷閉合，床上無人，浴室有聲。

百年孤獨被隨手扔在他的床上，踱步到矮幾前，打開桌上的盒子，兩指撚起盒中一支雪茄，憑想象模仿男人煙的作。

不夠酷，陷瓶頸之時，聽見浴室的靜，黃鸚慌忙放回雪茄，正正經經地坐到床上。

陳宗月從浴室出來，腰間圍著浴巾，向外翻了幾圈牢牢卡住，沒機會掉下來，寬闊雄渾的膛上實。

，也是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黃鸚撇開頭捧起書，當做清心咒，“就在這時，維西塔香死了，如自己所願是自然死亡，由於害怕失眠癥使過早的死去……”

陳宗月了頭發，向走來。

“這個印第安人的願……”

黃鸚沒能讀下去，是因為他彎下腰把書本按住。

迫不得已，抬眼看著近在咫尺的臉龐，他清晰分明的五中，有一雙潤澤的眼睛。

黃鸚‘啪’的合上書，將它拋棄在床上，附送一句告別，“晚安！”趁他不備，逃出房間。

時間流逝僅僅片刻，又返回房間外，扶著門框，輕輕說，“書……我忘了拿。”

陳宗月仍站在原地，手裏翻著正是百年孤獨，聞言向，大方遞出給。

黃鸚走近他麵前，手住厚厚一本書，結果連人帶書被他拽了過去，胳膊繞至腰/後收，再被他低頭以吻封聲。

已經所剩無幾的矜持，頃刻間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