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凌風被紅玉莞趕出房間,站在門外一時也不知道去哪裏,苦笑了一下,然後信步往外走去。等謝凌風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了聽雨樓下。
九年了,顧檐梅死後,謝凌風一次都沒有來過聽雨樓。謝凌風仰起頭,看著最上面一層那兩盞燈籠。顧檐梅住進聽雨樓以後,樓外的這兩盞燈籠總是徹夜不熄的。
謝凌風將手懷中,掏出了一個荷包,打開荷包,裏面是一隻小小的香囊。玉的錦緞,上面綉了一枝桃花,花瓣層層疊疊、淺淺深深,宛如頰邊的。
謝凌風盯著那香囊看了片刻,這才重新放回懷裏,抬頭看了看樓上,卻還是沒有勇氣走上去,正要轉離開,卻聽見後有人了一聲「閣主」。
謝凌風回過頭,就看到柳雙雙匆匆從門走出來。
謝凌風問道:「怎麼了?」
柳雙雙小聲道:「從下午開始,月使就一直坐在欄桿外,不許人打擾,也不肯進房間。您上去勸勸吧,夜裏這麼冷,子怕是不了。」
謝凌風只是苦笑,他怎麼勸得了林偃月呢。雖然他不知道林偃月究竟為何不肯進去,但也知道多半還是為了顧檐梅,此時上去,只怕又要大吵一架。
柳雙雙道:「那屬下去找紅姨過來吧。」
謝凌風想起喬貫華的傷,紅玉莞上半夜怕是都走不開了,於是無奈地道:「算了,我上去吧。」
謝凌風走上去的時候,就看到林偃月坐在走廊外,蜷著靠在欄桿上。
謝凌風走到林偃月的邊,輕聲道:「夜裏風涼,進去吧。」
林偃月搖了一下頭,目依舊落在山下的夜里,那裏燈火錯落,一片寧靜安詳。
謝凌風見林偃月臉蒼白,頰邊卻有些泛紅,怕是發起燒來了。明知道自己不好,卻還是這麼不惜自己。
謝凌風的聲音里已經含了怒意,道:「你不是要搬過來嗎?卻又不肯進去,到底要怎樣?」
林偃月沒有說話,還像方才一樣將頭枕在欄桿上,風拂起散在頰邊的一縷髮,謝凌風這才看到林偃月眼角碎點點,是一滴還未落下的淚。
謝凌風只覺得剎那間心便起來,在林偃月的旁坐下,輕聲道:「偃月,既然覺得這麼難過,要不就搬回飛羽館吧。」
林偃月終於抬起頭來看向謝凌風,臉不再冷漠,帶了幾分茫然之,語氣亦是的,有些飄飄然:「凌風,你每天從檐梅死去的地方走過,會不會覺得愧疚?」
九年前,顧檐梅就死在萬葉臺的劍鳴堂,而如今謝凌風的書房就在劍鳴堂附近。
謝凌風聽林偃月問出這句話的語氣,平靜淡然到就像是在問——你穿那麼,會不會覺得冷?
謝凌風深吸了一口氣,強下心中翻湧的緒,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偃月,我為什麼要覺得愧疚?他本就該死。」
九年過去了,謝凌風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當初殺了顧檐梅是一個錯誤的決定,無論是出於理智,還是出於。
謝凌風是獨子,父親這邊也沒有堂兄弟,顧檐梅是他唯一的表兄,二人一起長大,手足深不僅有,還很深。但是,所謂「之深、恨之切」,往往越是重要的人,越能傷自己最深。
兄弟之間最忌諱爭奪,而最不能爭奪的東西有三樣——權利、財寶、人。但是這三樣,顧檐梅恰恰全都從謝凌風手裏奪走了。若奪走這一切的是個陌生人,謝凌風頂多懊悔自己不如人,然後發圖強地奪回來,但這個人恰恰是顧檐梅,是他從小敬重的兄長,那恨意便愈加強烈。
顧檐梅從謝凌風手裏最先奪走的是權利。
謝凌風為老閣主的獨子,千音閣被滅之後,自然而然便被大家推舉為新的閣主。那天閣中倖存的人都聚集在一起,夏雲舒的父親向眾人提議,閣中不能一直無人主事,希謝凌風可以登上閣主之位,帶領大家復舊業云云。自從出事以來,眾人一直以謝凌風為尊,自然沒有異議,謝凌風自己也覺得理所當然。
可是,謝凌風還未說出那個「好」字,顧檐梅已經站了起來,臉上是慣常的溫和笑容:「凌風,如果三招之我可以勝你,就把這個閣主位子給我,如何?」
室一時寂靜無聲,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神。謝凌風也驚訝,但作為一個被下戰書的人,他只能應戰。
那場比武毫無懸念,顧檐梅只用了半招,謝凌風就敗了,而在場沒有一個人看清顧檐梅是如何出手的,包括謝凌風自己。
被顧檐梅奪了閣主之位,謝凌風雖然懊惱,但也沒有真的怪顧檐梅。
謝凌風知道,輸了就是輸了,雖然自己比顧檐梅小幾歲,讓比武看起來有些不公平,但這其實沒什麼不公平。如果有一個人要來殺你,絕對不會因為你比他小就放過你,這個江湖是個只論輸贏的地方。就好比千音閣被人所滅,雖然對方集結了數派之力以多欺,但輸了就是輸了,他們可以痛可以恨,卻不能抱怨上蒼不公。
況且,彼時千音閣已經只剩下他們幾個人,以顧檐梅當時的武功,做閣主確實是最好的人選。
謝凌風真正開始恨顧檐梅,是從他知道顧檐梅奪走了他的第二樣東西——閣中寶「南柯」——開始的。
顧檐梅為閣主之後,謝凌風偶然聽閣中舊人議論,說顧檐梅武功一日千里,進神速,想必是得到了什麼武功籍。
謝凌風曾聽母親說,千音閣有一卷傳說中的上乘武功心法——南柯,歷來由閣主保管,是千音閣至高無上的寶。但是,當謝凌風去問父親時,父親卻笑著跟他說:「本不存在什麼武功心法,要是有,歷代閣主早就拿出來練了,又怎麼會白白收藏著呢?況且什麼『南柯』,『南柯一夢』,這不就是騙小孩子的嗎?」謝凌風聽父親這麼說,也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
彼時舊事重提,謝凌風才突然想到,母親是個嚴肅的人,從來不會開無中生有的玩笑,所以「南柯」的存在,就絕對不是空來風。
如此一來,一切的事都有了合理的解釋,而謝凌風仔細回憶事的經過,已經找到了蛛馬跡。千音閣出事後他們出逃在外,顧檐梅曾獨自一人回閣中求助。謝凌風想,顧檐梅必定就是在那時拿到了南柯,卻悄悄藏了起來,並沒有告訴他們,而那本來應該是屬於謝家的東西。
一卷足夠稱霸武林的功心法,確實是足夠大的,如果是閣中的其他人,倒也有可原,但那個人是顧檐梅,是父親從小教養大的顧檐梅,是自己的親表兄顧檐梅,是那個笑容若春風一般的顧檐梅,怎麼能夠做出來這樣不知廉恥的事?
但是,縱使顧檐梅步步相,謝凌風都可以退讓,他可以不要閣主之位,不要至高無上的功心法,不要稱霸武林的機會。
可是,在顧檐梅奪去了林偃月之後,謝凌風才終於會到了什麼切骨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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