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賀征腳尖往前一送,數顆小石子騰空劃出凌厲長弧,穿過火堆直沖令子都的正臉。
令子都眼疾手快,哈哈大笑著跳起來往側旁躲過。
兩人很快就上了手,可誰都看得出那是年人之間玩鬧的打法,拳來腳往都有分寸,便也沒人去勸。
沐青霜坐在原笑看他倆打作一團,旁邊齊嗣源翻著串了魚的那幾樹枝,慨低笑:“阿征向來跟誰都不遠不近,也就同子都打打鬧鬧時還有點熱絡勁兒。”
“想想還真是。”沐青霜笑意不改,只是將泛紅的杏眸轉向火堆,心底涌起淡淡失落,卻又有一僥幸的希冀。
賀征待人冷淡疏離,齊嗣源都看得出來,沐青霜心里自然更是明鏡一般。
其實不止講武堂甲班同窗,賀征從中原流落利州至今九年有余,在沐青霜的記憶里,無論是沐家人,還是當初循化書院那些同窗,甚至包括,賀征對所有人幾乎都是客氣疏淡的。
在利州這九年多,賀征與周遭所有人都只維持不遠不近的關系,從不深。若旁人向他求助,他會量力出手,但誰要是指他熱絡相,那是癡人說夢。
他一直都只當自己是過客游子,不愿與此地的人或事有太深的糾葛。
這些年來,若非沐青霜百折不回、死纏活賴非與他綁在一,兩人之間或許一年都見不上幾面,更不可能走到先前躲著眾人的那般親昵相的地步。
想到這些,彎了彎。
無論從前如何,至如今的賀征總算是敞開心扉結了令子都這個朋友,也肯放棄固執頑抗,任由親近,這種種轉變或許就意味著他心中有些想法已然不同,這在看來是極好的兆頭。
待到齊嗣源手中烤著的魚開始飄香,兩班同窗們陸續回到火堆旁,賀征與令子都也就消停了。
大家就著干糧分食了烤魚,嘰嘰喳喳笑談著今日種種,間或痛罵兩句“趙旻這狗東西”,七八舌揣測著汾郡主怎麼會放這樣一個混蛋弟弟進考選場地。
從前兩班人之間的彼此誤解與相互嫌棄,就在這和樂融洽的同仇敵愾中無聲消解。
吃過東西后,沐青霜將戊班人到一旁說小話。
二十一個人圍一圈蹲在地上,腦袋全往圈中間湊,看上去有點好笑。
“青霜這安排沒病,”紀君正環視同伴們,小聲道,“你們想,這回的考選咱們原本就是所有人眼中陪跑的,汾郡主兒不會從咱們中點將,就算咬牙撐著完考選,除了保住面子被人贊一句雖敗猶榮之外,還能得什麼好”
莫說趙絮不可能從他們中點將,就算趙絮眼瞎點了他們中的誰,他們也不會答應跟趙絮走。
畢竟這群人祖祖輩輩都在利州扎,個個有家有業,誰會想要提著腦袋背井離鄉,去戰火連天的中原闖。
敬慧儀點頭,接著紀君正的話尾:“若沒跟趙旻那狗東西杠上,咱們撐著就撐著了。如今既跟他鬧了那麼一出,就等于撕破了朔南王府的臉面。若人家要撒氣報復,咱們在赫山多留一日就多一分風險,隨時人一鍋端。”
待他們各自回到家中,趙旻便是要撒氣報復,也只能一家家挨個兒找麻煩。都是在本地有頭有臉的門第,若真一家家地去杠,那半個利州都得飛狗跳。
眼下正是朔南王府在利州征兵的要關頭,想來不會放任趙旻鬧出這麼大靜。
“就是慧儀說的這理兒,”蘇雅道,“若留到夏季長休之前,他們要折騰咱們就很容易。只需咬死了說咱們在考選中有什麼差池,只要不出人命,主事也不敢護著,事后咱們家中也不好鬧太過分。”
畢竟赫山講武堂是培養將之地,學子出了差錯點嚴厲懲,哪怕帶傷掛彩也是理之中。
沐青霜著拳頭揮了揮:“所以咱們先賣慘為強,明日直接人抬到主事面前將事說開,再迅速各回各家。到時咱們放棄最后兩日的考選就了被無奈,趙旻若是要找麻煩,咱們家里也好及時緩頰。”
都是通的機靈鬼兒,這麼一番合計下,眾人就齊齊定了主意。
隨后,沐青霜單獨找了周筱晗,將今日收獲的所有軍頭纓,以及戊班的二十一條頭纓全都一腦兒塞給。
“林秋霞他們的頭纓被拔了,按理該立刻退出考選,我方才瞧見抹眼淚來著,”沐青霜輕描淡寫道,“這些都給你們,你們自己商量著分吧。”
周筱晗愣住:“你們要半途而廢”
“對啊,你看我們都傷什麼鬼樣子了,方才商量好,都想早些回家養傷,”沐青霜滿不在乎地笑笑,“后兩日主要是各班混戰,我們懶得費那勁了,愿你們求仁得仁吧。”
說完,也不等周筱晗答復,轉就要走。
“沐青霜”
周筱晗怒其不爭的啞嗓讓沐青霜止住了腳步,疑回首。
“你知道我為什麼討厭你嗎”
沐青霜“呿”了一聲:“不想知道。”
“兩年前講武堂的學考選,我最好的朋友原本排名正好是一百零一若不是沐家臨時將你塞到赫山來,你這名額原是他的他為了進講武堂,認認真真準備了大半年你憑著家世強奪去別人眼里寶貴的機會,可你從不珍惜從不上進”
周筱晗說著說著,就哭了。
年之心最是純粹,可以接自己技不如人,卻不能忍這種與生俱來的不公。
原來,這就是周筱晗兩年來與針鋒相對的源。沐青霜正回,一瞬不瞬地看著這個師長眼中的明日將星。
周筱晗出獵戶之家,若非赫山講武堂在沐家的資助下全免束薪學資、供給食宿、每旬還會發放薄薄銀錢補,大約也就
只能承了祖輩手藝,做個出的獵手。
既如此,那位不幸落選、在心中顯然十分重要的朋友,想必出家境也好不到哪里去。
沐青霜自小要風得風,沒會過因家世門第不如人而錯失寶貴機會的痛苦與辛酸。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能諒周筱晗和的朋友這兩年來是多麼憤懣不平。
沐青霜眼帶悲憫地看著,一字一句認真又坦誠:“我沒強占任何人的名額。赫山講武堂籌建三年,從始至終定好的學子名額就是一百個。當年若沒我,你的朋友原本也不會選。”
周筱晗怔住了。
“最初我沒想來,臨到學時因為一些緣故我非來不可,家中這才與各方斡旋將我塞進來。也就說,這第一百零一個名額,只會是我沐青霜,旁人本不到邊兒。”
沐青霜想了想,又道:“給你個風。明年開春后,講武堂就會開始第二屆學子的考選。還有大半年時間,你朋友好生準備。若他家中因他準備考選無法為做事補家用而反對,長休時你得空帶你朋友來循化找我。”
想,既周筱晗的朋友兩年前就能從五六百人中穎而出,得了第一百零一的排名,那也是個人了,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倒也不是大事。
翌日清早,賀征堅持要留下來護送戊班,并將自己的頭纓拔下來扔給令子都,以示放棄考選,眾人大驚。
賀征不愿多做解釋,最終還是令子都出來幫他找補:“阿征本就不愿投汾郡主麾下,這才讓出咱們班的領軍權,昨日也一直藏頭尾,就怕被挑中。若咱們與趙旻那一戰傳到汾郡主那里,說不得真要選他,到時可就尷尬了。”
“畢竟戊班也是為了幫咱們才傷,阿征既不愿繼續考選,那就替大家將救命恩人護送到主事那里吧。”齊嗣源也道。
于是,周筱晗帶著甲班其他人,順著沐青霜指示的方向撤出金臺古道,重新走上考選路線。
待甲班走遠,沐青霜召出沐家軍暗部府兵的首領,讓他調出一批慣行山路的矮腳馬,戊班眾人便趁著斬魂草藥力未退,一路快馬加鞭抄近路,于黃昏之前趕到赫山西郊。
他們在林中下馬后,沐家軍暗部府兵悄無聲息將馬匹牽走。
賀征知道斬魂草的藥力快要過了,不敢耽擱,果斷飛奔至主事扎營去找人。
待賀征帶著人再折回來時,斬魂草的藥力已退盡,小紈绔們已徹底虛,二十一人皆無力匍匐在地,加之上傷口又后知后覺開始遽痛,他們便頗為故意地痛苦低,場面看起來很是慘烈。
雖賀征趕來的除了講武堂主事、夫子印從珂和他們帶來幫忙的一隊人外,還有汾郡主趙絮與的兩名親隨。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哪隊人違令帶了開刃兵進山斥候為何不報”
趙絮是領兵之人,一眼就看到戊班學子們上有不開刃兵造的傷口,這讓大為震怒。
的親隨還沒吭聲,賀征厲聲冷笑:“原來還有斥候冷眼旁觀郡主的斥候們,就那麼眼睜睜看著自稱朔南王府小公子的人,帶著軍對考選學子灑迷.藥、砸芥子水球、亮開刃兵試圖殺汾郡主治軍還真是嚴厲”
賀征很當眾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字字直指趙絮,連嘲帶諷,半點面子也不給。
此時眾人都被他所陳事實驚到,也沒誰呵斥他對趙絮的不敬,便是趙絮自己也顧不上這些。
“速速安排人帶他們去就”趙絮神冷厲地對親隨吩咐道。
的話還沒說完,沐青霜便低低出聲:“我們回家那個人他會追來的”
是故意賣慘,卻也是真疼,說起話來氣若游,都不必裝。
因怕水,昨夜便未去河中泡過,芥子造的灼傷此刻便發作得比誰都厲害,通紅腫,其狀凄慘無比。
主事與印從珂眼底皆有怒氣,只是礙于趙絮份不得發作,只得雙雙了拳。
“回家,”印從珂走過去扶起沐青霜,讓靠在自己的懷里,“夫子們親自護送你們回家,誰來咱們都不怕”
主事則轉頭吩咐人去多找些馬車來,將他們歸家路線順道的人兩兩安置到一起,講武堂教頭們騎馬隨護。
沐青霜與敬慧儀都是回循化的,就被送上同一輛馬車,賀征也跟上去隨行照看。
趙絮牙關咬,執手對學子們行了一個鄭重的軍中之禮:“是趙絮疏忽,必定還你們公道。”
語畢,轉對親隨吩咐:“立刻帶一隊人馬進山,若查實跟隨趙旻的五名督軍坐視他胡作非為,將五人就地斬殺至于趙旻,將他綁到我跟前來,我親自行刑,軍杖百”
趙絮親隨地下了頭,小聲道,“王妃那頭怕是”
趙絮怒不可遏:“打了再說”
馬車,疼到小臉擰一團的沐青霜模模糊糊聽到趙絮這話,心中立刻冒出個幸災樂禍的小人兒開始轉圈圈。
趙絮親自手,還軍杖百,那趙旻怕不是要給打殘嘍。真是個人歡欣鼓舞的好消息呀。
“你還笑”賀征側坐在坐榻的外側,心疼又惱火地握住沐青霜的手,“眼睛閉上”
沐青霜立刻聽話地閉上眼,將臉到他的側,聲氣淺淺像傷的小貓:“征哥,我疼。”
賀征強忍心疼地閉了閉眼,沒說話,只輕地將的頭挪到自己上,又從荷囊里拿出那個小藥瓶子。
躺在榻里側的敬慧儀艱難抬起無力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霸王沐青霜突如其來的撒討哄聽不下去了,真膩人。
“求你們親,趕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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