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關于舒家父的流言傳遍南俊京華。原本偏安一隅的棠花巷子，如今了千夫所指之地。舒家客棧關了門。舒棠如丈二和尚不著頭，好聲好氣地勸爹說，這事兒準是旁人誤會，過些日子定能消停。

誰料又過幾日，事卻愈演愈烈。

流言傳得簡單，只說舒棠是舒三易與鴛鴦的兒，但問題出在鴛鴦上。

早二十年以前，京華城鴻雀館有一對姐妹花。一喚水瑟，二喚水婳。兩人非是親姊妹，但義結金蘭，誼甚濃。那年間，鴻雀館里頭的姑娘各懷絕技，賣藝不賣，故而頗得敬重。后來，六王爺發妻去世，郁結之末，與水瑟黯生愫。水瑟搬去六王爺府后，水婳在鴻雀館的風頭一時無兩。

樹大招風。當年的水婳，便招了一個做鴛鴦的姑娘妒忌。鴛鴦本是青樓名，因能歌善舞，所以自己酬了銀兩贖，來了鴻雀館。水婳本對鴛鴦有知遇之恩，豈料鴛鴦嫉妒的地位，暗施毒計，步步為營，害了水婳的命。

因當年水婳在京華城名聲極好，背后又有水瑟和六王爺的撐腰，查得是因鴛鴦而死后，鴛鴦一時萬人咒罵，最終被施以火刑。鴛鴦去世后，與相關的所有事，也被人燒得一干二凈。

這樁事原是個陳年舊事。經年過后，是人非。可市井間多的是閑得發慌的人，得了這談資，便爭相議論。舒三易被提及得些，苦的是舒家的小棠妹。傳言里，說承了娘親的城府，又說與娘親一般風，招男人，甚至將前些日子連連相親的事也拿出來咀嚼。

舒棠本是清者自清，未多大影響。可每每出門，都遭人指點謾罵，如此幾回后，便也郁結地窩在屋里，不大愿意出去了。舒三易曉得這樁事一時半會兒鐵定過不去，便給了客棧里的大廚和跑堂一些碎銀子，讓他們暫且離開，且還打算帶舒棠離開京華城一陣子，避避風頭。

誰想，舒家父還沒走，京華城的小惡霸胡通便帶人找上門來了。他提及的是前陣子，自己宅子著火，以及蘭儀花草被淹的事。胡通曉得這些事的背后，是云沉雅搗得鬼。因云尾狼與舒家小棠是干親，他惹不起云沉雅，便將罪名一蓋扣在舒棠的頭上，想要借此將云尾狼激出來。

胡通勒令舒棠五日后，到京華城中的紫薇堂與他對峙。紫薇堂是個為民請愿的地方，倘若有人在紫薇堂對峙，雖有朝鎮堂，可最終結果，卻基本由民意而定。當年的鴛鴦，也是在紫薇堂被判火刑的。

鬧出這樁事，舒棠百口莫辯，只好吃了這啞虧。其實對于傳言，連邊邊角角都不相信。舒棠雖對自己的娘親沒印象，可娘親留給的妝奩匣子，左角鏤著的兩朵荷花，清華其外，淡泊其中，不帶半點世之態。的娘親，又怎會是個人盡可夫之人？

但，所謂傳言，都不會是空來風。無預兆起的流言，也就老實如舒棠不會往深去想。舒三易猜得這蜚短流長背后定有因果，可他一個平民百姓，也查不出個什麼，只好日忍著謾罵，在街上轉悠，盼能找著線索。

這一日，舒三易方才繞進舒家客棧背后的巷弄，便覺旁風聲。再抬起頭來時，只見前方立著個布人。

“舒先生。”布人拱手一笑。他的臉上帶著半張面，形拔，聲音聽不出年紀。

舒三易戒備地將此人著。

布人也不含糊，直話直說：“小生這廂來，原為勞煩舒先生一樁事。”他一笑，“三日后紫薇堂對峙，請舒先生承認舒棠是你與鴛鴦之。”

舒三易一愣，片刻，他只問了句：“你是什麼人？”

布人不答。他默了一陣子，直提要害來說：“舒先生如若不愿也罷。只是，小生要提醒先生一句，如今已有歹人對舒棠的份起疑。倘若先生用鴛鴦做幌子，尚可一時掩蓋舒棠的真實份。倘若先生說出舒棠不是你的親生，必有人會深究此事。屆時，要對付舒棠的就不是這些平民百姓，而是……”

布人沒將話說全，角含著一冷笑，等舒三易應聲。

舒三易自然曉得其中的厲害關系。他沉一陣，卻一本正經地道：“那你保周全哇？”

布人愣住。

舒三易算定此人對舒棠的份必有所圖，索上前一步提了條件：“我不問你是誰，到時我承認小棠是我與鴛鴦的親閨兒，但屆時若那些老百姓要定小棠的罪，你來保周全哇？”

面下，布人挑起眉

梢。頃刻后，他再次笑起來，笑容了先前的寒意，多了幾分調侃。“我若不答應，舒先生你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難不憑你的能耐，還可以與我魚死網破地拼一拼？”

聽得這話，舒三易的臉頃刻白了。

不想那布人頓了一會兒，忽地又道：“保周全太難。不過我可以答應你，暫且保一條命。畢竟——待實被知曉，要取命的，也不是我。”

布人拋下此話，便閃離去了。余得舒三易在原地，煞白著一張臉，不知所措。

有時候，世冷暖，莫過于斯。

舒家客棧遭了難，原本走得近的鄰戶如今見了舒三易也繞道。這些時日，來客棧造訪之人寥寥無幾。舒棠的準夫婿蘇白，更是銷聲匿跡了一般。秋多喜素來有顆英雄膽，聽聞此事，隔三差五便來探一回。每一回，只要見得客棧周圍有謾罵之人，都使拳頭將他們驅走。

秋多喜是話癆。因舒棠悶在屋里，便也樂得有人空閑聽磕牙。兩人均是年心，一者說，一者聽，每每至暢快時，均一起樂翻天，仿佛最近的煩瑣事從未發生。

除卻秋多喜，來訪者便只余一個阮。阮來時，未曾多說。見了舒棠后，只讓放寬心，清者自清便好。舒棠悶著聲說知道，可心里頭，掛念的卻是另一樁事。

那日在鴻儒樓外的長街，與云沉雅一別后，兩人再未見過。如今鬧出這樁事，也不知云沉雅可曾知曉。知曉后，又會不會相信自己。舒棠以為，哪怕天下人都不相信自己，的云人，也定然會是站在自己邊的那一個。

紫薇堂對峙的前一天，司空幸帶來瑛朝北荒的戰況。

彼時云尾狼在花圃里栽桃樹。前幾日，他不知從哪兒又翻找出幾個破舊桃核，給老管家看顧，打算尋個好天氣種在后院兒。

這日正是天清氣朗。萵筍白菜殷勤地幫狼主子刨坑，云沉雅每種一顆核，便尋了小鏟去舀水，樂在其中的模樣。老管家在旁看得驚心魄，每看得尾狼澆上三鏟水，便慌忙攔住，說：“夠了夠了，大公子，再澆下去，桃核就淹死了。”

云沉雅份金貴，哪里會務農。可聽得管家如是說，他便也罷了手，煞有介事地道：“嗯，有道理，拔苗助長是樁壞事兒。但我最近不干壞事兒，就干點好事兒。”

看著云沉雅將桃核種完，老管家才安心離開。

偌大的花圃里，余得一條狼兩只狗，忒有干勁地蹲在土胚子周圍翻土松土。

司空幸撞著這場景，十分崩潰。他了額角青筋，木著一張臉走近，將北荒的戰事說了一番后，卻立在原地不走。

云尾狼忙活得正起勁，覺察到司空幸還杵在后頭，他“咦？”了一聲，回問：“有事兒？”

司空幸角一。舒家小棠的事兒，他早前便來稟報過好幾次，誰知云沉雅卻作出副置若罔聞的模樣，該吃吃，該喝喝，快活似神仙。

“大公子，明日……明日小棠姑娘，便要去紫薇堂與人對峙。”司空幸悶聲道。

云沉雅拍了拍萵筍的腦袋瓜。小萵筍會意，銜來一小鏟子，做出要遞給司空幸的模樣，在他腳邊搖尾。

司空幸角再一，忍了半晌，又道：“不如今晚，屬下隨大公子一起去探小棠姑娘？”

話音落，如他預料般一般，沒能等到回應。心底一嘆，司空幸正要拱手告退，忽聽得云沉雅道：“無風不起浪，平白無故出了這子，你以為是針對小棠？”

司空幸沉口氣：“不，是針對大公子。”

“這就是了。”云沉雅道，“有人要我陣腳，我自不能鉆這個套子。不但不鉆，且還要以這樁事為線索，牽出這背后之人。”

司空幸也知曉這道理，可一想到舒家父二人的境，他忍不住又說：“可是小棠姑娘明日便去紫薇堂。單純老實，素來又十分信耐大公子，倘若大公子今日能去探，心里亦會好一些。”

云沉雅聽了這話，慢騰騰地站起，藕荷袖擺沾了泥。他隨手拂了拂，淡笑道：“我不去了。”

司空幸眸一黯。

然而那頭，云尾狼又說：“讓唐玉尋了秋多喜一起去瞧瞧，幫我帶句話就好。”默了一陣，他道：“就說……我明日也去紫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