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蕭文明依舊蹙著眉頭說道:“湯大人、徐公子。是非曲直,我心里清楚,你們心里或許比我還要清楚!其實無論事實還是證據都站在我這邊,只不過我今天看著這麼多讀書人的面子,就不再二位了!”
聽了這話,徐世約不長舒了一口氣。
僅看鼎香樓里的形勢,他其實已經落了下分了,要是深究下去,他無論如何是要東窗事發的。真被證到了死,湯耀這只老狐貍,也未必會保自己……
更何況,還當著那麼多士紳的面,要是點破了自己耍的那些小手段,從此自己也就敗名裂了。
不過既然有意先把事放下,那無論如何是給了徐世約一個調整和準備的時機。如何理這樁爛事,自己可以再想想辦法,反正要比現在當眾出丑認錯要強得多了。
湯耀卻知道事并不簡單,因此依舊擺出一副仲裁者的神態說道:“聽這話,賢侄還是明事理的。那銀子就先放在我這里,過兩天再慢慢分辨。”
蕭文明就是看不慣湯耀這副偽君子的做派,聽了他的話立刻反駁道:“湯大人,你是這里的父母,我也不用你偏袒。但我把話放在這里,今天我先走了,那是留一個認清形勢、懸崖勒馬的機會!有錯的、有冤的,都回去給我想明白了。告訴你們,這事還沒完呢!”
說著,蕭文明瞪著眼睛掃視四周,對跟著自己過來的臨海屯的弟兄們說道:“走,弟兄們,我們走!今天先饒過了這幫混蛋,今后必然有找他們算賬的機會!”
臨海屯的這些子弟,都不過是些十六七歲的小孩子,本就沒見過什麼世面,更是頭一次見到這麼多本縣的士紳聚會。
蕭文明他們來他們就來,他們走他們就走,本就不敢有什麼大的作和別的想法。
只聽一聲令下,他們便跟在蕭文明和老夏的后,方才如何進的鼎香樓,現在就如何離開了此。
其行雖然稱不上有多麼嚴謹迅速,但也還算干凈利落。
見這麼群不速之客終于走了,險些吃了大虧的徐世約不住松了一口氣,卻還在努力維持自己的尊嚴:“唉,這個蕭文明啊,怎麼這樣不懂規矩……”
他話未說完,卻聽樓下大喊一聲:“誰在背后說人壞話!”
竟是蕭文明去而復返!
正打算長篇大論的徐世約聞言一怔,滿肚子的話頓時被堵在了嚨口,一口氣不上來,止不住地咳嗽。
在嘈雜的咳嗽之中,蕭文明說道:“我還忘了一件事。那張欠條在哪里?我要帶回去,以免你們毀尸滅跡!”
這件事,是老夏提醒蕭文明的。
那張欠條,可謂是整件公案的最重要的證據,是絕不能留在對手手里的。最好是把它取過來,由自己妥善保存,今后才有說話的余地。
這時,欠條已經傳回到了湯耀的手里,這位湯縣令正端詳著仔細看呢!
他看下來,果然如剛才那書生所言的,“三千兩”的“三”字被篡改了,且痕跡算是十分明顯的。那張欠條就不是,簡簡單單的一張欠條了,而是徐世約公然勒索朝廷屯田所的罪證!
像這樣的證據,真的要還給蕭文明嗎?
當然不能給!
湯耀不講話,蕭文明也是不依不撓,形勢似乎又陷了僵局。
這時又是那書生說道:“一張欠條而已,何必如此?剛才大家已經傳閱過了,都知道其中的數字已然被篡改過了。既如此,必然是有人從中做鬼。那麼無論徐大人還是蕭大人,都是當事人,都不合適保管欠條。依學生之見,還是直接由湯大人保管好了。湯大人乃是青天父母,是斷不會包庇其中任何一方,更不會損壞證。”
這個書生果然厲害,他的話中含義極其深刻,雖然語氣客氣,但意思幾乎已經是擺明了欠條被篡改過了,這是全縣的師生都可以作證的,事實不容分辨。
因此縣令湯耀只有保存證據的職責,一旦證據損或者失,那就是他在包庇其中的一方。這一方,指的自然就是徐世約本人了。
在場博弈的三方——蕭文明、湯耀和徐世業——三人都不是笨人,也多聽懂了這書生的話。
湯耀和徐世約是勉強能接的,雖然再也無法在這張欠條上做什麼文章了,但欠條在自己的手里,總比被蕭文明拿去強多了。
至于蕭文明,他雖然沒有拿到欠條,但欠條本就不是債務人所保管的,并且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親自拿著欠條,反而容易被人反咬一口。
在這種形勢下,蕭文明也只能接著書生的建議,卻也不忘惡狠狠地瞪了眾人一眼,這才轉離開了這座鼎香樓。
待蕭文明走了有一盞茶功夫,確定他不會再次去而復返,湯耀這才啐了一口:“嗨!這個蕭文明,怎麼這樣不守規矩?掃了大家的雅興!”
徐世約也附和道:“湯大人不要氣嘛!剛才他還算客氣的。今天一早我去討債的時候,同他說話的時候險些武,那時候才不講規矩呢!湯大人乃是一縣的父母,也有教化子民的職責,這蕭文明雖然算是臨海屯的千戶,但畢竟是大人的晚輩,大人平素還要多提點提點此人呢!”
話音未落,便有剛才那被訓斥了的塾師拍著馬屁說道:“是啊是啊,是該指點指點。否則這廝就愈發無法無天了。并且小子手里還有兵,弄壞了,就是本縣的禍害。”
另一個塾師則是滿臉的愧:“哎呀,都怪晚生當初沒有教好這個蕭文明,將來必要找個機會好好收拾收拾他。”
眾人正你一言、我一語地搭著話,卻聽方才那書聲又朗聲笑道:“哈哈哈!收拾他?怕沒有那麼容易吧?這蕭文明是不會乖乖聽憑爾等收拾的!”
“哦?是嗎?不知溫先生此話從何說起?”
“哼!你們都是瞎子嗎?且不說蕭文明了,就是他領進來的這些年兵丁。他們則秋毫無犯,出則井然有序。如今朝廷里能做到這一點的有幾個?況且他們年紀不及弱冠,有如旭日初升,日后必有一番作為!”
日后能不能有一番作為,且不去論,但蕭文明回到家卻是失的。
除了沒有如愿取回應得的恤銀之外,鼎香樓酒席上的遭遇,更是讓他到了大齊朝政治環境的險惡。
所謂“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就這麼小小的一個臨海縣,居然還有這麼多欺男霸的地、勾結府的商、顛倒黑白的吏、趨炎附勢的士紳……
想要在這般險惡的環境下求生存,謀發展,還不被這些骯臟污穢的玩意兒腐化,著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蕭文明的心是沉重的,可他的姐姐蕭文秀的心卻多了幾分的放松——弟弟這麼一去,銀子雖然沒有取回來,但縣令湯耀那里至是認賬的。
并且經過蕭文明這麼一鬧,也讓滿縣上下都知道了:雖然臨海屯元氣大傷,但遠沒有到山青山窮水盡的地步,依舊不容他人隨意欺凌。
但最最重要的,還是蕭文明是全須全尾地回來了!
他帶出去的兄弟也是一個不地回來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倒不是蕭文秀婦人之仁,實在是這句話乃是至理名言。
然而同行的老夏卻又有不同的意見:“、爺,不是我個當下人的多多舌,這爺這次去縣里……其實……多是應該取些錢回來的……”
“那不行。老夏,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的,我的脾氣,那就是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絕。錢,要麼一分不地拿回來,要麼就放在那里惡心他,讓他看得見、花不著!”蕭文明惡狠狠說道。
蕭文明原本就是個沒脾氣的,老夏哪可能知道他的脾氣?
然而一個是千戶頭目,一個是下屬小兵,老夏也不能隨意口就駁了他,只說道:“爺,怕你還不知道吧?朝廷有朝廷的規矩,老爺雖然人沒了,可爺你,也還不是正經的臨海屯千戶啊!”
“不對不對,這話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明白了。”
聽到蕭文明的話,老夏這才介紹起來。
原來大齊朝的屯田所制度,雖然以世襲軍為主,但朝廷對父子子繼依舊是有相應的規矩和限制的。最重要的一項,就是繼承位的,武將子弟必須接朝廷的考核。
否則那些歪瓜裂棗、缺胳膊斷的家伙都繼承了千戶、百戶之類的職,那誰去替朝廷養兵、帶兵呢?總不見得讓一群殘廢率領軍隊同敵人拼殺吧?
雖然大齊朝建國到了今日的地步,屯田所制度下的軍事制也同殘廢差不了多了,但基本的面還是要講的。
朝廷的制度如此,蕭文明自然也不能例外。
雖然他的老爸已然是戰死沙場了,他又是家里唯一的兒子,千戶之位似乎非他莫屬,然后必要考核也是不可的。
后世有這麼一句話,做顧客不是上帝、考核辦法才是上帝。
一聽要考核,蕭文明的頭都大了:“老夏這東西怎麼考法?我是一點眉目也沒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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