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就在云瑯邊，云瑯舉起火把往坑照時，順勢頭往下看了一眼。

這一眼，直瞧得胃中翻滾，脊背陣陣發涼。

坑異常深，蓄了不水，恰似一口藏于暗夜不見的深井。

而在這深井里，漂浮著幾森森白骨，渾爬滿細不等的蛇，一團又一團，匝匝、層層疊疊，不知究竟有幾何，連白骨黑的眼窩，都有蛇頭鉆出。這些蛇個個頭頂或黑或白圓珠，珠子與昨晚秦蓁初見時不同，已經完全喪失澤，一看便知都死了。

可是，在火把躍的線映照下，白骨和群蛇卻仿佛扭著，猶如一個個正在往上爬的惡魔厲鬼。而整個深井，便似開啟阿鼻地獄的幽冥大門。

饒是秦蓁見多識廣，驟然瞧見這等形，也不由頭皮發麻、心神裂。

實在無法想象，如此令人發指的布局，是怎麼出現在養心殿門口的？這井如此深，一看便不是最近新挖的，為何這麼多年，卻始終沒被發現？

難不，李公公非但在宮里一手遮天，還能未卜先知，早在多年前便料定今上會弒弟奪位，故而提前布下這詭譎異常的死局？

正自思忖，欽天監監正已拾起地上的火把，湊過來往坑里瞧。

看清楚后，他表一僵，指著口便嚷嚷起來:“大兇、大兇、大兇！竟是井中尸，井中尸啊！”

秦蓁聽得眉心一陣狂跳。

監正大人的意思懂。

《八宅明鏡》中曾記載:“子上穿井出顛人，丑上兄弟不相稱，寅卯辰巳皆不吉，不利午戌地求津。大兇未亥方開井，申酉先兇無吉論。惟有乾宮應壞，甲庚壬位泉深。并灶相看，兌方有井家無金。”

可見，子、丑、寅、卯、辰、巳、午、戌、未、亥、乾、兌這十二方位，都不能開井，開了，便是大兇。

法壇所在，恰巧是西北、乾、亥戌方位，主大兇。

再則，井不宜開于廳前，尤其不能與房門相對，否則，亦主大兇。

偏偏，法壇與養心殿殿門直直相對。

另，從八個方位的五行和水井的生克關系來看，西北方原是大吉，卻因養心殿改變格局。養心殿既坐北朝南，殿門與法壇正對，便將法壇好端端的主大吉西北方位，轉了大兇的南方位。

已然暗藏了三個大兇，又在深井中拋尸，形井中尸的困境絕路，再由怪蛇開啟死門，布局之人不僅要謀害明德帝，還要讓明德帝死后淪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最歹毒的是，他（）甚至想生生斬斷大唐龍脈，顛覆江山社稷，陷萬民于水火。

不！秦蓁暗自否定，這絕非李公公本意。

與李公公雖僅有一面之緣，卻因著諸多細節，多瞧得出李公公的行事風格和。

譬如昨夜，李公公從養心殿出來時，臉上不見毫興，滿滿都是疲憊憂心，那軍發問，他亦回應得十分抗拒遲疑，看得出當時他心糾結矛盾，配合軍給明德帝下毒，實屬無奈之舉。

而在李燁現之后，李公公連楊將軍那樣的虛張聲勢都懶得裝，任何抵抗都不做，直接束手就擒，認罪之后，更是坦然赴死，絕無半點拖泥帶水。

如此種種，都說明李公公心絕，除了想要保全家族和麗妃外，別無打算。他不想謀逆，不想謀害明德帝，亦對后唐的江山社稷毫無半點興趣。或者當時，他還對明德帝心存愧疚不忍。

那麼他的坦然赴死，不僅僅是大義保全，更是為臣子的懺悔和救贖。

這樣的他，頂多稱得上聰慧異常、于算計，卻絕非詐歹毒、心暗之人。

另，李公公從養心殿出來前，秦蓁便聞到腥臭，說明怪蛇比李公公先出現。李公公伏法后，李燁又稱那些怪蛇突然消失，說明李公公僅僅是用短笛控制它們排列布陣，并不能決定怪蛇其它。

故，李公公充其量只是掌握了短笛控制蛇兵的技巧，是這場自欺欺人的自戕案和鬧鬼事件中的一顆棋子，絕非飼養怪蛇的主人。

真正的怪蛇主人應該恨毒了明德帝，恨毒了大唐，并且擁有一個妄圖讓李姓徹底消失的扭曲靈魂。

那麼，此人到底是誰？

秦蓁兀自思考，云瑯卻已回過神。他跟隨李燁多年，方才沒有心理準備才會被駭到，此時穩住心神，忙召集虎賁軍們在法壇四周點燃大量火把，繼續開挖。

隨著口越挖越大，飄散出來的除了尸臭，還有濃郁蛇腥，惡心得能將人三天前吃下去的飯食嘔吐出來。

秦蓁怕大家中毒，忙掏出平時驗尸時用來醒腦的藥丸分發給眾人服下。

太監奉命出來傳話，見眾人皆如臨大敵，不怕死地過來湊熱鬧。剛登上法壇，便瞧見深井里的詭異之狀，嚇得慘嚎一聲，連滾帶爬逃進養心殿去稟報。

不多時，明德帝便帶著李燁和一干宮人急奔而來。

到了法壇附近卻不再上前，只急得團團轉:“快快！李卿你快上去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諾！”李燁領命登上法壇，其他人忙退后給他讓路。

他走到坑前，卻不往里張，而是先扭頭看了眼秦蓁。那目，似笑非笑毫無怒意，卻瞧得秦蓁肚子筋。

秦蓁咽了口唾沫，下意識就往監正大人后。

李燁也不阻止，將視線移向監正大人，微微頷首，又接過虎賁軍遞上的火把，彎腰仔細查看。

李燁主打招呼，監正大人只能著頭皮上前:“大人，李公公……李公公他詛咒皇上，其心可……不，不止其心可誅，這等險歹毒的無恥小人，除了千刀萬剮、死后鞭尸，還該株連九族！”

前半句，他說的甚是敷衍，后半句，卻因惱怒李公公將兇建立在欽天監驅鬼的法壇之下，激得橫眉冷對、破口大罵。

作為傳達天地旨意的代言者，欽天監素來高冷孤傲，從不與世俗爭長短。此時此刻，欽天監資歷最深的監正大人卻一改老神仙做派，猶如市井潑婦般出口臟，還是如此怨毒的話，現場霎時陷死寂。

秦蓁的心不由提了起來。

與李公公沒甚，尚不至于同李公公，但，忠義之士總是令人敬畏，下意識不愿李公公背負這樣的罵名。

且十分擔心弘農楊氏。士族門閥涉政是令人不齒，但豪門族、深樹大，倘若明德帝真要怪罪，不知整個楊氏會有多無辜者死于非命。殃及無辜最易損傷帝王運勢，只恐到頭來，真正連累的，依舊會是無辜的老百姓。

將視線投向李燁，自己都未察覺，眸中多出幾分期盼和擔憂。

李燁正看著監正大人，目與秦蓁對上，不易察覺蹙了下眉。繼而，竟向壇下走去。

走到明德帝面前，他一鞠到地:“皇上，監正大人所言極是。但李公公的姓氏乃是國姓，倘若認真追究，我大唐李姓豈不都是他的九族？故臣提議，判李公公磔刑，以儆效尤！”

欽天監監正沒想過姓氏問題，經李佑提醒，不由大汗淋漓。

此時他也不敢牽出弘農楊氏，忙不迭走下法壇，跪倒在地納頭便拜:“皇上圣明！臣附議李大人，判李公公磔刑，以儆效尤！”

有一個帶頭，其他人也紛紛效仿，稀里嘩啦從法壇上下來跪了一地:“請皇上判李公公磔刑，以儆效尤！”

明德帝最怕龍運不濟，一聽連坐這種險小人還要連累自己，哪里會有異議？

大手一揮，急急道:“準奏！”

李燁趕趁熱打鐵:“來人！速速去偏殿提李公公尸，拖去后院行刑！”

待兩名虎賁軍小跑著將李公公的尸拖走，他才重新登上法壇，傳令道:“爾等速將這里面的東西全部打撈出來，填土封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