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唐晚期，弘農楊氏在士族門閥中的地位日漸式微。作為史上曾最顯赫的大家族，楊氏自然不甘心。

與皇室聯姻固然是最便捷的途徑，但很顯然，昭宗皇帝年間，弘農楊氏并未出現太過出挑的嫡，好不容易送進宮一個，也不過是個小小的人。

一個人在后宮如履薄冰、自難保，如何幫助家族發展壯大？

那麼暫頭角的楊進士，自然而然就會為家族最大的希。

問題是那時候宦當道已定居，楊進士再驚才艷艷，也只是個手無縛之力的文臣。面對這種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況，唯有另辟蹊徑，方能破局。

瞌睡到熱枕頭，偏巧楊人自己作死，絞盡腦算計楊進士，楊進士索將計就計，順理章地借之手，將自己變了李公公。

依照老吏的敘述，楊人后來失寵，原因僅僅是犯了個小小錯誤。

通常況下，這種子間的爭風吃醋，只要不太出格，沒鬧出人命，君王都會樂見其。然昭宗皇帝卻然大怒，直接將楊人打冷宮。

可見，昭宗心里恨惱楊人。

作為皇帝的人，楊人天天賣力討好，不可能得罪昭宗，故，昭宗惱的唯一理由，是李公公，昭宗心同李公公的遭遇。

明明是自己一時聽信讒言，卻不能將罪過攬到自己上，昭宗自然要找個替罪羊，楊人不死，不足以平憤。

但李公公已經去勢，沒辦法挽回，昭宗只能加倍對他好，已示彌補。

試想，一個上至君王下到甲庫老吏，幾乎人人都同的太監，無形中能獲得多大權力？又能悄無聲息，給家族帶去多利益？

恐怕，這才是李公公屹立后宮長年不衰的真正原因，亦是弘農楊氏，布下的彌天大局。

而很顯然，他們賭對了。有了李公公在先帝耳邊吹風，先太子大婚迎娶正妃，終于越過五姓七家，選擇了弘農楊氏之，也就是后來的麗妃。

所以與楊將軍一樣，所謂的謀逆，全是子虛烏有的幌子，李公公的目的與楊將軍如出一轍，都是為了保全麗妃的清名，從而保全弘農楊氏。

“如此機關算盡，只是替一個心腸狠毒的子做掩飾，值得嗎？”輕聲問。

李燁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停下腳步，抬頭仰即將泛白的夜空。

片刻后，方道:“從來由儉奢易，由奢儉難。更何況，棋下久了，不知不覺，總會將自置于棋局。故而沒什麼值不值得，一切皆看心有多大。且說到底，帝心難測，小心方使得萬年船。”

提到明德帝，秦蓁的心臟登時揪了一下。

沒錯！麗妃和歡宜公主死，明德帝能不分青紅皂白，直接下令杖殺錦繡宮三十余名宮人。若麗妃和歡宜公主真正的死亡真相披，弘農楊氏豈不是要滅族？

想到楊將軍為了家族，不惜背負慕堂妹，而不得痛下殺手的罵名；李公公為了家族，不惜變太監，改頭換姓。這一刻，秦蓁終于明白，他二人為何要坦然赴死了。

遲疑一下，還是謹慎地問:“大人，是否還要再回錦繡宮重新勘察現場？”

不出所料，此言一出，李燁的目便了過來，卻約帶著若有似無笑意:“當然！”

正值寅時，一路上遇到不趕早朝的文武員，李燁不得招呼應付，待回到錦繡宮時，已過寅時半。

三法司的諸位大人們這兩日不用參朝，卻也不敢貪睡，秦蓁二人進去時，院子里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秦蓁不敢托大，不等李燁吩咐，疾步進寢殿。

麗妃和歡宜公主的尸依舊維持著昨日所見時的模樣。秦蓁先揭開麗妃遮面白巾看了一眼，確信無人過，又輕輕取下歡宜公主面上白巾。

依舊將關注重點放在歡宜公主纖細的脖頸上。

在那道有著龍紋玉扳指大掐痕上，覆蓋著一條細細的黑線，那是歡宜公主瀕死時皮下滲出的淤。

因著歡宜公主死亡已久，尸不但發黑，還微微呈現出綠，而大掐痕本也有皮下淤，且殿線不足，這道致命掐痕并不明顯，即便湊近了細看，也有點像嬰孩胖乎乎脖頸上疊加出來的褶子。

秦蓁循著力方向看了兩遍，確信這是左手所致，且兇手拇指食指完整，方轉向麗妃，輕輕卷起左手的袖子。

麗妃的左手跟整個人一樣，嚴重浮腫，完全喪失了活著時的態，除了五手指完好無缺外，其他什麼都瞧不出來。

秦蓁不死心，摘下手套，輕輕這只手上每手指，尤其是拇指、食指和中指，半炷香后，還是不得不放棄。

“難怪過了這麼多天，才開始讓三法司介徹查，難怪們母二人一死，立時將三十余名宮人全部杖殺。這該消除的證據都消除了，即便火眼金睛，怕也難覓真相啊！”

才自言自語抱怨完，后便傳來清冷悉，低沉又悅耳的聲音:“那又如何？你不照樣窺探出蛛馬跡了嗎？”

秦蓁回頭，果然，李燁不知何時進來，正立在后。

往側旁退開兩步，翻著白眼道:“窺探個鬼！我就說昨日驗尸，怎會看這麼重大的線索，實在是那人太會算計，尸上本就沒有留下相關證據。”

“是嗎？”李燁斜睨著，角無聲無息浮現出似笑非笑:“可之前在北衙，有人說過，這世上紙終歸包不住火，只要做了，定會留下各種蛛馬跡。此路不通，我們換一條便是。”

這話令秦蓁先是一怔，繼而喜上眉梢，轉就跑:“我知道了，大人您且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不多時，就回來了，手里捧著幾本書，兩支狼毫，還有只銹了一半的荷包。

“大人大人？”一看見李燁，便嚷起來:“你瞧我都發現了什麼？”

李燁好整以暇看著:“可是在西側書房中找到的？”

“沒錯！”案有了突破，秦蓁面上皆是喜悅:“那人當真心思縝，書房收拾得那一個干凈，連一張麗妃生前的文稿和畫作都未留下。不過麗妃出自弘農楊氏，自飽讀詩書，總不會是草包，我便在書架上找。果然，找到了這些。”

先將那幾本書翻開，卻是單獨拎起其中幾張，對著，一點點指給李燁看:“大人請看，這里，這里，還有這里，都留有指印，上面還略帶水果清香。這是麗妃生前，邊吃水果邊看書時留下的。一個人呢，通常喜歡用自己慣用的那只手拿東西。偏這幾枚指印，有的是翻頁時留下的，有的，卻是單手抓握書本時留下的。可見，麗妃與常人不同，是個左撇子。”

“再看這兩只狼毫。”秦蓁將狼毫遞給李燁，自己也踮起腳長脖子湊近看，“每個人握筆的姿勢都不盡相同，但慣用右手之人，筆桿上最的部位，乃是從左到右的自上而下，可這兩支狼毫筆桿上，磨得最的位置，卻是從右到左的自上而下。可見，麗妃習慣用左手寫字。”

“唉！”得意洋洋嘆道:“虧得這兩支狼毫用竹做桿，若要用玉，那可真是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嘍！”

最后，將荷包拎起來，在李燁眼前晃了下。

然后扯住自己的襟，亮給李燁看:“還有這東西，我不善紅，卻也知道，右手和左手繡出來的東西不一樣，至針腳走勢完全相反。大人您看看您服上的針腳，再看看我服上的針腳，再和這荷包上的針腳對比一下，是不是覺很明顯呀？”

李燁平日查案，同僚發現蛛馬跡，多是用敘述，即便他自己，也習慣用說的。此時見秦蓁一邊說一邊比劃，忙得手舞足蹈，為了讓他做對比，更是連領都被自己扯歪了，頓覺哭笑不得。

但他不得不承認，秦蓁這種敘述手法，更直觀，也更加一目了然。

“那你說說，這案子究竟怎麼回事兒？”他瞇眼瞧著秦蓁。

秦蓁正在興頭上，哪里會推拒，張口就來:“很簡單啊，麗妃確實是自戕而亡。但歡宜公主，卻是麗妃自己掐死的。”

“何以見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