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變故來得實在太快，毫無征兆。秦蓁看著噴濺一地的鮮，不由目瞪口呆。

待回過神沖過去試圖搶救，楊將軍已然不行了。

案子辦這樣，每位嫌犯都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卻不約而同選擇自戕，實在窩囊。

秦蓁越想越堵心，喚了聲“李大人”，就想向李燁求助。

可一回頭，卻見李燁依然那副死相，對楊將軍置若罔聞，連都懶得看上一眼，只顧著手里信件。

的火氣蹭地竄上來:“大人不愧出自六扇門，當真鐵石心腸！”

話一出口，秦蓁就后悔了。

那晚在水寨，李燁有多冷曾親眼目睹，連對無辜被拐孩的生死都毫不在乎，他又豈會對謀逆的太監和武將生出憐憫之心？

現下自己還欠著他好幾百兩銀子，這般口不擇言去挑釁激怒他，恐沒甚好果子吃。

果不其然，李燁抬頭冷冷掃一眼，不帶毫緒的聲音淡然響起:“辱罵譏諷上司，目無尊長，罰銀五十兩。”

秦蓁:“……”

見秦蓁終于閉上了，李燁這才將視線投向已死的楊將軍，“文臣歿于朝堂，武將戰死沙場。他乃武將出，即便做不到馬革裹尸，也不該死于昭獄，你當為他慶幸才對！”說罷，冷著臉將信件往案幾上一拍，抬腳便走。

秦蓁承認李燁說的沒錯，但了一鼻子灰，仍忍不住抱怨:“文臣武將又如何？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既然犯律法，坐牢豈不正常？”里說著，手卻誠實地拾起信件，匆匆看起來。

與其說這是一封信，還不如說是楊將軍的罪己書。

只是這罪己書前面比較正常，楊將軍大致敘述了一下自己作案的過程，直言怒殺麗妃乃是而不得，掐死歡宜公主則是出于嫉妒。

可到了最后，他卻越來越激，不但大罵明德帝荒無能、麗妃放下賤，還指責弘農楊氏趨炎附勢，與皇家一丘之貉，將來勢必人人不得好死。

即便為局外人，看著這句句誅心的話，秦蓁也不由冒出滿頭冷汗。

食君俸祿卻不盡忠職守，為人臣卻不恪守本分，無論從哪方面看，楊將軍都是個十分差勁的男人，秦蓁心中對他最后那點憐憫也然無存。

看看楊將軍的尸，索抓起對方左手，用食指蘸了他自己的往罪己書上一按，算做正式口供揣進懷里，心滿意足出門去追李燁。

李燁倒沒走遠，正等在北衙門口負手而立垂眸凝思。秦蓁追出來，他也沒什麼反應。

秦蓁察覺出他緒不對，不由手在他眼前晃晃，“大人？您在想什麼？”

李燁睨一眼，淡淡道:“你在想什麼，我就在想什麼。”

不待秦蓁接口，他又問:“且說說吧，之前你好幾次都想發問，可是發現了什麼？”

“只能說是懷疑。”秦蓁并不打算瞞，掏出罪己書遞還給李燁:“或者說，有幾點沒想明白。”

“哪幾點未想明白？”

“其一，我很奇怪，楊將軍和李公公口口聲聲說圣上該殺，卻為何，始終不痛下殺手？照理說，楊將軍為軍統領，李公公又是專門服侍圣上的太監，他二人想加害圣上何其容易？那他倆做甚不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手，非要畫蛇添足，搞出那麼大的鬧鬼陣勢？難不，他倆希牽扯進來更多的人，早早暴自己？”

謹慎地打量一下李燁的神，不見異常，秦蓁繼續道:“其二，今晚大人和我逃過一劫，明顯是李公公和楊將軍故意網開一面，他倆為何要這麼做？留下目擊證人，對他們分明百害無一利。而最奇怪的是，楊將軍若對我們起了殺心，在養心殿門口便可以解決我們，為何要等到我們進北衙？若未起殺心，他與大人您一番打斗，又為哪般？”

遲疑一下，又道:“其三，按照楊將軍的說法，他對麗妃深種，殺死麗妃是因為而不得。既如此，麗妃已死，他為何不制造自己與麗妃罔顧人倫、兩相悅的假象滿足自己的念，而非要不停強調自己單麗妃呢？難道他追求的，不是想要幸福，而是為了自？”

“還有最后一點。”秦蓁指指罪己書:“都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以楊將軍的本事，即便今晚臨時召集左右羽林衛圍攻我們，繼而再宮造反，亦非難事。可他卻平平靜靜停止抵抗，甚至選擇自戕伏法，如此表現，無異于心大徹大悟。那他做甚還要在罪己書最后大罵圣上和麗妃，詛咒弘農楊氏？臨死前都要將自己搞得眾叛親離，他就不怕死后十八地獄嗎？”

李燁聽得眼睛發亮，聲音卻依舊沉穩有力:“你有什麼結論？”

秦蓁看看他，遲疑片刻，終是直言道:“依我之見，李公公也好，楊將軍也罷，他二人就沒想過要加害圣上，所謂的謀逆之罪，并不立。鬧鬼一事，也是裝裝樣子做給大家看，在禍引東墻，讓所有人都發現他們是兇手的同時，達到法不責眾的目的。畢竟圣上再殘暴，也不可能將所有被怪蛇蠱的參與者都誅殺干凈。”

“另外我覺得，楊將軍在罪己書上的緒外，非但不是詛咒，反而是在保護麗妃和弘農楊氏。因為只有讓圣上相信他恨毒了麗妃和弘農楊氏，他死后，圣上才不會遷怒株連楊氏九族。至于他說自己單麗妃，應該是想替麗妃和歡宜公主保住清名吧？”

秦蓁摳摳腦袋，語氣漸漸變得不太確定:“我只是想不通，他既如此維護麗妃和弘農楊氏，又為何非要殺死麗妃母不可？真的是因生恨嗎？那他豈不是更應該活活掐死麗妃這個‘罪魁禍首’發泄，掐死歡宜公主做甚？他的手……”

提到手，秦蓁的陡然一僵，眼睛倏地瞪圓了。

“你想到了什麼？”李燁一把握住的肩膀，語氣罕見的焦急。

“大人？”秦蓁嗓子發干，，用發到幾乎拐調的聲音道:“我想，我們大約被楊將軍和李公公，騙了！”

半炷香后，秦蓁和李燁重回北司衙門，卻面面相覷。

而初時帶他們進來的領隊，正心虛地站在楊將軍的尸前，看都不敢看李燁一眼，與之前囂張的模樣，判若兩人。

“楊將軍的左手呢？”李燁怒問，俊臉幾乎黑鍋底灰。

領隊嚇得子一抖，“被，被野狗叼了去……”

“大膽！”李燁劈手就是一個大，顯然了真怒。

秦蓁無語地看著領隊，也想上去踹他兩腳。

戒備森嚴的北司衙門，羽林衛的地盤，堂堂軍統領自戕后尚未等到三法司來收尸，一只手，卻被野狗啃食掉了。這話別說李燁和秦蓁不信，傳到坊間，只怕連三歲小兒，都會當做笑話。

然事實就是這樣，秦蓁和李燁不過離開這屁大點工夫，楊將軍的左手，就沒了。此時那左臂上，只剩下一截模糊、禿禿的手腕。

秦蓁膛里有怒火在燃燒。和李燁返回來，為的就是查驗楊將軍這只至關重要的左手。

原因很簡單。

歡宜公主脖頸上的兩道掐痕，比較的，乃是拇指佩戴龍紋玉扳指的右手。

所以初次驗尸，秦蓁和李燁便不約而同想到了明德帝。

只是，這道較的掐痕，并非歡宜公主的致命傷。

那道覆蓋在痕之上，由左手掐出來的細痕，才是導致歡宜公主死亡的真正原因。

致命掐痕細，并不代表兇手的左手指就細。有可能是兇手不擅長使用左手，掐下去的角度不完全，導致留下的指痕細了半截，亦有可能是兇手十分狡猾，故意用痕加以掩飾，想要栽贓。

偏巧李公公和怪蛇及時現，直接引出楊將軍這個罪魁禍首。

鑒于楊將軍對殺人一事供認不諱，李燁和秦蓁都理所當然以為自己之前判斷無誤，那細掐痕，就是楊將軍為了栽贓明德帝，故意為之。

可方才，秦蓁在給李燁分析案時因提到“楊將軍該掐死麗妃才對”，腦海中不自浮現出楊將軍的左手。

赫然發現，楊將軍那只未傷的左手上，沒有拇指。

一只缺失拇指的手，是如何在歡宜公主纖細的脖頸上形完半圓，并功掐死歡宜公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