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將軍似被震住，大手僵在半空，呆愣愣著秦蓁。

半響，方氣急敗壞道:“你，混賬東西！你居然敢用如此下作的手段暗算老子？”

“承讓了！”秦蓁沖他拱手一揖:“楊將軍既為朝廷命，不會孤陋寡聞到從未聽說過六扇門的手段吧？我們六扇門呢，在李大人的統領下，不管方式方法，只力求結果。橫豎再下作的手段，也比不過你等謀害人命的混蛋。楊將軍若不想為我們六扇門的階下囚，還是乖乖配合為好。”

這話太過明目張膽，楊將軍怒意攻心，抓起案幾上一只茶碗，便朝李燁砸去:“你這朝廷鷹犬，除了會些狗腌臜不堪的下流做派，還有甚本事？我北司衙門再不堪，也乃皇室親衛，你們竟敢這般放肆？”

李燁沒料到秦蓁會挑撥離間，偏頭避過茶杯，正想說“得罪你，砸我做甚”，楊將軍的后半句話便口而出。

當下，李燁也綠了臉:“楊將軍果真是個明白人，本還以為你早已忘了頭頂烏紗，所以才敢公然挑北衙加害皇上呢！”

“那昏君寡廉鮮恥，該早早退位才是！”

“退位了，由你弘農楊氏來登基稱帝嗎？”

“……”楊將軍登時噎住。

秦蓁在一旁瞧著二人爭吵，樂不可支。

被李燁算計出賣多次，總算扳回一局，心說不出的爽快。

正低眉順眼垂下頭雙肩抖得來勁，冷不丁到兩束冰刀般冷冽視線。

斜睨過去，竟直直對上李燁怒氣沖沖的眼睛，脊背立時一寒，再不敢作祟。

李燁有生之年頭一遭被人這般肆無忌憚算計，心中實在著惱。可看見秦蓁慫兮兮的模樣，又有些哭笑不得。

狠狠剜了秦蓁一眼，他站起，一步步向楊將軍走去。直至距楊將軍不足三尺，方停下腳步，一言不發冷冷俯瞰對方。

秦蓁知道這是李燁審訊人犯時的慣用手段，心里卻依然不控制發。暗轉了向往李燁邊挪挪，徹底對不上李燁的視線，才悄悄松了口氣。

楊將軍亦到李燁傳遞過來的威，坐立不安想站起來。被秦蓁眼神一橫，又放棄地重新坐了回去。

六扇門的手段非常人能夠承，他心知大勢已去，索放棄掙扎，甕聲甕氣問:“李公公如何了？”

“還能如何？”李燁的聲音里不帶毫緒:“師徒倆，皆死了。”

“你殺的？”楊將軍一下紅了眼。

他手里還握著刀，秦蓁生怕他激下魚死網破，忙接口道:“李公公那個軍徒弟技不如人，與李大人手時斃命于刀下。但李公公，卻死于自戕。”

“自戕？”楊將軍一愣。

旋即，竟“哈哈”大笑起來。

直笑得眼角灑淚，方將手里大刀往幾上一丟，朗聲道:“罷了罷了，王敗寇！栽在六扇門手里總沒好果子吃，你想問什麼，便問吧！”

這是徹底放棄了嗎？

有了之前的教訓，秦蓁不敢托大，看看李燁，還是拎起大刀，迅速丟出門外。

這舉頗為孩子氣，卻多令屋氣氛緩和了些。

“楊將軍且說說吧！”李燁重新回到客座坐下，“你為何要謀害皇上？”

“那昏君兄占弟媳，難道不該殺嗎？”

“兄占弟媳嗎？”李燁用手指在幾上輕叩，緩緩道:“這借口先前李公公已說過，本不想再聽第二遍。”

“好吧！”楊將軍倒也干脆:“左侍郎大人不想聽這種說法，那我換一種。你可知，麗妃原該是我的妻。”

“撒謊！”秦蓁口道:“將軍既與麗妃娘娘皆出自弘農楊氏，豈會冒著同姓不婚的風險與娘娘相？你分明……”

“我有說與相嗎？”楊將軍斜睨過來:“倘若心中有我，我又何必對母二人痛下殺手？”

“果真是你殺了麗妃和歡宜公主？”秦蓁沒料到他承認得如此痛快，微微有些吃驚。

楊將軍卻一臉坦然:“除了本將軍，何人還有在錦繡宮中來去自如的本事？”

這倒是！

除了明德帝和服侍的宮太監外，大約能在整個后宮自由行走的，也只有巡邏軍了。

只是？這理由未免牽強了些。

想了想，秦蓁沖李燁點頭示意。

李燁心領神會，“將軍乃軍統領，且歷經兩代君王，份何其尊貴。豈會為一子，葬送自己的大好前程？”

“尊貴？”楊將軍嗤笑起來:“左侍郎大人尚未婚配吧？”

不待李燁回應，他又滿臉輕蔑道:“哦不！應該說竇未開才對。畢竟，只有青瓜蛋子，才會說出這等不識趣之言呢！”

他這話甚是輕浮，李燁被他說得耳發燙，卻下意識扭頭看了后秦蓁一眼。

秦蓁被他看得眼皮跳，不住在心里暗罵“你娶不娶老婆，與本姑娘何干，瞧我做甚？”

眼見倆人都被自己堵住，楊將軍頗為得意:“我知道，仰慕同宗堂妹，在世人眼中天理不容。但我們可以姓埋名不是？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到頭來，卻是我剃頭挑子一邊熱。”

說出后半句，他的臉沉下來:“當年我弘農楊氏要與皇室聯姻，族中嫡又并非一個，不就是貪圖榮華，看中了太子妃的份，所以才枉顧我的一片深嗎？當然，人往高走，攀高枝，倒也沒什麼錯，我不也投奔到先太子麾下了嗎？可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先太子薨歿之后，又搖一變，為今上的寵妃，還生出那個小孽種，罪該萬死！”

秦蓁:“……”

簡直要被這廝氣笑了。

王權當道，麗妃作為族中嫡，即便不嫁于皇室，遲早也要跟其他豪門族聯姻，怎麼著，也不可能嫁給同宗堂兄。

至于明德帝弒弟奪位、改朝換代，要與弘農楊氏聯姻，這是麗妃能決定的嗎？

誰不懂好不侍二夫的道理？此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慕麗妃，卻將所有過錯歸罪于麗妃上，更是手段殘忍地殺害麗妃母，其心扭曲程度簡直令人發指。

李燁仿佛察覺到秦蓁心有憤憤，扭頭道:“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有！”秦蓁滿臉憤然:“那些頭頂珠的蛇，可是楊將軍從邊關帶回來的？”

“咦？”似乎奇怪于秦蓁會問這樣的問題，楊將軍上下打量一番，“你倒是有幾分眼力，竟識得這種蛇。不錯！此蛇是我早年間從賀蘭山帶回來的。”

“既是你帶回來的，它們為何聽命于李公公？”

“嗤！”楊將軍笑起來，卻撇開秦蓁，斜睨向李燁:“左侍郎大人，你這親隨見識不凡，原本你倆聯手，也算珠聯璧合，只可惜都是青瓜蛋子，上此等殺的案子，到底稚了些。”

這話實在太過了，秦蓁然大怒。

然譏諷之言尚未出口，卻聽李燁輕咳兩聲，不大自然道:“你可有看過《山海經》？”

這話顯然在問，秦蓁一愣。

但很快，便明白過來楊將軍和李燁的意思。

《山海經》中有記載，蛇的圖騰化產是龍，龍乃神，象征著王權和繁衍。李公公為諸司使，統管二十四使司，不得與這種神叨叨的東西接。久而久之，能馴養它們當真不稀奇。

不過？

顧不得害，秦蓁再問:“就算將軍所言非虛。李公公作為宮里的老人兒，手中大權在握，他為何要與你勾結，一同加害圣上？”

“姑娘可曾聽說過一仆不侍二主？”楊將軍面凜然:“李公公與我，都乃前唐舊臣，我們侍奉的乃是前唐先帝和先太子，這竊取皇權的后唐之主，豈配我等效命？”

“你們打算謀反？”李燁蹙眉。

“倒是想。”楊將軍并不否認，面上卻浮現出一抹悵然無奈:“只可惜這狗皇帝有些本事，我等招兵買馬數年，終不事。”

秦蓁剛想問那些蛇都被李公公藏到哪里去了？

便見楊將軍自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李燁，仰天長嘆:“罷了，兔死狗烹，我等本就該隨先太子同去，茍活這些年，也夠本了。只請左侍郎大人看在同朝為的份兒上，放過北衙這些兄弟。因為自始至終想要謀逆的，唯李公公和我二人而已。其他軍并不知，我北衙亦從未與突厥勾結過。”

言畢，他猛地揮掌往自己天靈蓋上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