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萬分驚詫。

鬧鬼一事人盡皆知，別說北衙軍，即便長安城一黃口小兒，都知圣上正在勒令嚴查。

三法司遵旨理此案，在宮中行走如無冕之王。這些軍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大白日里公然抵抗？

不過北衙到底是人家的地盤，好漢不吃眼前虧，秦蓁扯扯李燁襟:“大人，既然咱們是訪客，當客隨主便。小的跟您進去便是。”

這話說得圓，軍卻充耳未聞。

倒是李燁，哈哈一笑:“說得對！這世上本就是講理的讓著蠻不講理的，我們南衙都是規矩人，不像北衙恃寵而驕、橫行霸道，索大度些讓讓他們。”

說罷，也不看領隊，一把抓住秦蓁纖細手腕，牽了便走。

秦蓁:“……”

以李燁的狂傲和斤斤計較，會這麼好說話？

總覺事蹊蹺，不由回首張。果見那兩隊軍正目送他二人，之前毫無表的臉上，此時竟流出如釋重負。

心頭陡然一凜，不敢托大，強打起十二分神，牢牢跟李燁。

領隊獨自將他倆送至一獨立院落，沖著房門喊了聲“將軍，人帶到了”，便悄然退下。

秦蓁此時扮作李燁小廝，見李燁已松開，忙提步上前自覺準備敲門。

才一，李燁卻先一步越過，猛地抬腳將門踹開了。

“啊？”秦蓁頓時瞠目結舌:“大人？”

然下一瞬，一道矯健影從屋竄出，速度快得驚人，秦蓁尚未回神，他已同李燁戰一團。

刀劍無眼，秦蓁生怕他們傷到自己，忙疾步后退。直至退到院中一棵大樹后，方驚魂不定地捂著砰砰跳的心口引頸張。

自跟隨義父習武，手雖比不上白莽，在京兆府一眾捕役雜役中，卻也不落下乘。

可此時目睹李燁與對方打斗，除了能聽見兵撞聲外，竟覺眼花繚，連雙方的形都看不清。

無比后悔來趟這渾水，卻也不能眼睜睜瞧著李燁獨自戰斗。秦蓁咬咬牙，自袖袋中出枚飛鏢，無比疼地擲了出去。

這飛鏢乃是白莽送的及笄賀禮，一共六枚，皆由生鐵打造，足足花費了白莽六錢銀子。秦蓁每回都舍不得使用，而一旦用完，必要將其尋回，重新洗干凈仔細收好。

眼下非得已，亦并非瞎擲。

雖說這倆人形太快，分辨不出誰是誰，卻知倆人衫大相徑庭。

李燁穿的是圓領紫袍，那人，卻著軍鎧甲。

正值夜半，朦朧月和昏沉燈映照下，紫袍幾近于黑，而鎧甲，卻散發著幽暗芒。秦蓁只需尋到對方形軌跡，先行擲出，定然一擊必中。

果然，伴隨“當”的一聲脆響，糾纏在一起的兩道影驟然分開。

李燁反客為主，長玉立于著燈的房門口，雙手負在后，未見兵。

對方，卻拎著柄大刀，滿臉怒容地站在庭院中央。

“卑鄙小人！”他不看秦蓁，只瞪著李燁:“與我打斗竟還找幫手襲，真真人不齒。”

這話忒難聽，秦蓁眼皮一跳，想也沒想口道:“呀哈！都說賊喊捉賊，當真林子大了什麼鳥兒都有。閣下為軍統領，明知李大人代表三法司來北衙查案，非但不配合，還敢兵戎相見。怎麼？你們北衙了不起，敢抗旨不遵，就不許我們持兵刃緝兇？”

聲音清脆，氣勢十足，尤其在這靜謐黑夜，乍然開口，猶如黃鸝鳥突然鳴，竟將對方震得一下子噎住。

李燁斜斜看過來，亦是無語。

明明鳴狗盜，卻理直氣壯、振振有詞，這世上，恐也只有這丫頭一人了吧？

秦蓁倒不覺尷尬，唬住二人后，趕趁著空檔，滴溜溜轉大眼睛，試圖找回被自己擲出去的那枚飛鏢。人，卻謹慎地不敢靠近。

許是目的太強，李燁角了，終于忍不住提醒:“你要找的東西，在他上。”

“哦！”秦蓁剛應了聲，便見軍統領出左手，往自己右肩上一拍，一簇箭凌空飆出。

他卻視而不見，猛一揚手，帶的飛鏢便迎面而來，堪堪釘在秦蓁側的大樹上。

“哼！”狠狠瞪秦蓁一眼，他像打架打輸了的孩般，帶著一臉不服氣，氣咻咻走進門去。

拽什麼拽？秦蓁沖天翻個白眼，手去拔樹上的飛鏢。

剛取下，便聽李燁開口道:“準頭不錯！以后我與人單打獨斗，你便做那見不得的小人，只管在暗瞅準時機襲就好。”

說罷，似笑非笑看了秦蓁一眼，也跟進屋去。

秦蓁:“……”

憤憤地在心中罵了句“你才是見不得的小人，你全家都是見不得的小人”，悻悻跟上。

屋倆人已就座，軍統領毫不見驚慌，霸氣十足地坐在主位，理也不理李燁，只顧著胡包扎自己傷口。

李燁亦不介意，安安穩穩坐在客座，一瞬不瞬瞧著他作，手里，把玩著那支碧綠短笛。

秦蓁之前還在腹誹，在養心殿前曾親眼看見李燁丟掉佩刀，方才與對方纏斗，他究竟用的什麼兵？此時全明白了。

李公公用來控制蛇的短笛，并非碧玉雕琢，亦不是金屬打造，而是由翠竹所制。

一竹笛，竟能與軍統領的刀劍打平手，李燁的實力當真不容小覷，可秦蓁又莫名覺哪里怪怪的，一時間卻想不出。

心知眼下并非追究這些的最佳時機，收斂思緒，輕手輕腳走到李燁后，悄悄打量起軍統領來。

對方年約三十，墨發垂直，英眉斜飛鬢，鷹隼般銳利黑眸狹長沉，薄抿，五棱角分明，不怒自威中帶著濃濃涼薄，居然出乎意料的英朗俊俏。

只是，他上戾氣太重，顯得過于森，直瞧得秦蓁心頭發寒。

不控制地低頭去看李燁，將二人長相在心中對比，怎麼都覺得，還是李燁好看些。

正自評判，忽聽李燁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楊將軍似乎傷得不輕，正巧我這小廝懂些岐黃之。不如，讓為楊將軍瞧上一瞧？”

楊將軍一震，銳利冷的眸立時落在秦蓁臉上。

秦蓁:“……”

該死的！不說話沒人當你啞！

臉皮抖了抖，勉強沒讓表崩開。

好吧！被李燁出賣得多了，也該漸漸習慣。

問題是，這位楊將軍是什麼反應？他為何用如此驚恐的目看？仿佛，秦蓁一不小心，窺探到了他心不為人知的一樣。

想到不為人知的，秦蓁腦海中猛地閃過“楊將軍”這個稱呼，不由心中警鈴大作。

楊將軍？天底下怎會有如此巧合？難不之前猜錯了，麗妃和歡宜公主并非死于殺？

無怪乎秦蓁多想。

大唐民風開化，弘農楊氏又乃豪門族，位居關隴四姓之首，旁支何其多？當朝亦無明文規定，后宮有位娘娘來自弘農楊氏，便不許同族楊氏宗親在朝堂任職。

但沿用下來的舊制，并非僅吏任用一項，還包括律法。后唐明文規定同姓不婚，若有違者，必遭律法嚴懲。

故，普通百姓家庭都會教導兒自恪守禮教，更遑論貴族門閥？

倘若這位楊將軍真的是麗妃堂兄，他可是腦袋被驢踢了，才會冒天下大不諱，去上自己的同宗堂妹？

這問題一經產生，便如跗骨之蛆，秦蓁看向楊將軍的目，不知不覺便多出幾分探究。

許是做賊心虛，楊將軍同對視片刻，眸中卻漸顯敗跡。最后，竟極不自然地轉開了視線。

秦蓁好不容易揪住狐貍尾，豈肯輕易放過？

索三兩步走到楊將軍邊，手就往對方脈搏上扣。

李燁著實沒料到秦蓁如此冒失，握住短笛的右手青筋驟然暴起，眼看就要坐不住。

楊將軍更是然大怒:“放肆！沒規矩的東西，你可是想死？”

他話音未落，秦蓁便涼涼開口了:“我勸楊將軍還是識點時務為好。您當李大人的親隨都是擺設麼？我既敢襲您，自是做了萬全準備。您未被我刺中便罷，一旦中招，便只有乖乖聽話的份兒。”

“嘿嘿”壞笑兩聲，又陡然拔高聲音:“不想立即斃命，就給我老實點兒！”

李燁:“……”

抬手摁了下額頭，他已然離凳的屁，又悄無聲息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