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頗詫異。

但京兆府無人不曉和白莽、白威都是義父賈偉杰的徒弟，即便現下瞞了，李燁回頭稍加打聽，也能得知大概。

故而，大大方方道:“家師乃是我的養父，名喚賈偉杰。”

“賈偉杰？賈偉杰？”李燁念叨兩聲，突然問:“可是兩年前休致的京兆府老司法參軍賈偉杰？”

“誒？”秦蓁睜大眼睛，口問:“大人您認得我義父啊？”

“賈參軍可是我大唐最赫赫有名的神探仵作，你師從與他，懂些醫倒也不稀奇。”

在說出“大唐”二字時，李燁刻意放緩語調，看向秦蓁的視線卻有些意味深長。

只可惜秦蓁反應遲鈍，似未抓住要領，他話音才落，便隨口夸耀起來:“那是！我們京兆尹大人經常說，只要我義父還在，京兆府就是全后唐辦案效率最高的衙門，什麼三法司、六扇門，統統都得靠邊站。”

李燁:“……”

小人的快樂，往往來源于他們的迷之自信。

而這丫頭，顯然是小人中比較蠢的那一類，因此，才會非但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還在他面前毫無顧慮地大放厥詞，肆意貶低刑部和六扇門。

懶得與秦蓁胡扯，他再問:“說說吧，方才那些都是什麼蛇？”

秦蓁豈會聽不出李燁話中有話？但與李燁不，并不信賴李燁，故而裝瘋賣傻打個哈哈也就過去了。

此時談到正經事兒，忙收斂笑容:“我也不知那是什麼蛇。但我曾在一本醫書上讀到過，突厥有種神奇古老的蛇，這種蛇吸收大草原的日之華，額頂會生出白珠，此可解百毒。后有游牧族將這種蛇帶沙漠，讓蛇吸收沙漠的月之華，蛇頭上便會生出黑珠。珠與珠恰恰相反，乃世間罕有劇毒，故而這種蛇名聲不大好，卻被藥師和毒師奉為圣。”

早年間，賈偉杰確實教過秦蓁識百毒。只是秦蓁對毒沒甚好，學得并不上心。但許是極必反，怕蛇，反而將這種古老的突厥種牢記于心。

此番進宮協助欽天監監正破案，一是為義父解救老友，二是為他們兄妹三人鋪墊一條仕途之路，橫豎都與義父沒甚關系，秦蓁不想將義父牽扯進來。

尤其方才李燁提到義父時，將后唐口誤說“大唐”，話題約涉及前朝，秦蓁不得不防。

李燁自然聽得出秦蓁所謂“在一本醫書上讀到過”只是敷衍之詞，但他對前朝舊事沒興趣，對賈偉杰更不興趣，索順著秦蓁的話道:“李公公可有聽清？你是宮里的老人兒，服侍過三代帝王。倘若讓皇上知曉你里通賣國與突厥有染，公公晚節不保倒是其次，只怕，你那些可憐的徒子徒孫們，以及他們在宮外的家人，不得都會以謀逆之罪株連九族。”

他這番話顯然是對李公公說的，而李公公聞言后，本就褪去的老臉變得愈發灰白，遲疑驚恐的目不停在李燁和秦蓁臉上游移，卻咬牙關一言不發。

秦蓁已然不是第一次被李燁當槍使了，但李燁這麼明目張膽地利用并出賣，還是讓心里不爽。

剛在心里給李燁記下一筆小九九，便聽李燁又道:“公公不說也沒關系，這位秦小友自然會替你說。”

秦蓁只來得及在心里朝李燁啐一口，李燁目流轉，視線已落在臉上:“你且跟李公公分析分析，告訴他，今晚他們的在哪里。”

“唰！”李公公怨毒的眼神定格在秦蓁臉上。

秦蓁:“……”

暗罵了句“麻賣批”，翻著白眼道:“公公承讓了。今晚之事，有三大。其一，公公馴養的那些蛇，能這麼多時日在宮中興風作浪，卻始終不馬腳，說明這些蛇本事逆天。既然連皇上的眼睛都能蒙蔽，怎地偏就今晚失靈了？別說李大人和我天賦異稟有神佛保佑，合該逃過此劫。依我之見，倒像是公公對我二人比較偏，故意網開一面呢！啊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公公背后另有其人，是他，急需李大人和我做目擊證人。”

果不其然，這番話說出口，李公公孱弱的立刻抖起來。他用不可思議的目驚懼地瞪著秦蓁，卻依然三緘其口極力克制。

秦蓁萬般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那我繼續。其二，我朝雖有后宮不得干政的古訓，但妃嬪們卻個個耳聰目明，時刻關注著養心殿的靜。然，方才圣上幾番暴喝狂呼，卻沒有一位宮人前來打探。公公作為近服侍圣上的諸司使，恐怕廢了不心思和力氣吧？”

看看李燁，又將目投向窗外:“不過，只是諸司出力，恐怕依舊難以事，故而有了其三。養心殿這里鬧出這麼大靜，李大人和公公師徒都已兵戎相見了，怎地宮巡夜軍連個鬼影子都不見？這不得不讓我懷疑，軍們被人刻意調走了。我想，有這等本事，能夠隨意調遣軍的，朝堂之上，恐怕沒幾人，倒是公公您掌管北衙，忒方便。”

“啪啪啪！”李燁鼓起掌來。

無視秦蓁對他出的飛刀眼，他緩緩道:“本不才，雖任職刑部，日常卻在六扇門辦公。然李公公不應該忘記，本并非三教九流出，更不是名副其實的文臣，早兩年，本亦是叱咤疆場的一員武將。”

他將“武將”二字說得極重，果不其然，堪堪說完，李公公便“呀”地一聲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知道他心理防線已然崩潰，李燁和秦蓁均不著急。

李燁悠哉哉坐著靜等李公公發泄緒，秦蓁卻賊溜溜蹭到桌旁，暗出一只手，試圖將李燁放在桌邊的短笛拿過來。

眼見就要夠到，一只修長白皙的大手卻率先一步將短笛握住。取走時，更是挑釁般用笛尾在秦蓁手背上敲了一下。

而隨之響起的，是李燁鼻孔里發出的似有若無嗤笑聲。

秦蓁:“……”

簡直是醉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惡劣之人？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果然六扇門出來的，沒有一個好鳥。

李公公哭嚎了半天，終于將一腔煩悶盡數排遣干凈。

抹了把眼淚，他目復雜地看向李燁:“李大人可曾聽說過前唐太宗皇帝殘害手足，強娶弟媳的典故？”

此言一出，不僅秦蓁大吃一驚，便是李燁，也面突變。

秦蓁反應極快，三兩步走到窗前將窗戶關上，旋即又打開門朝外看了看，確信外面無人，方將門重新關上。

“切！”見如此行事，李公公輕蔑冷哼:“有本事做，沒本事承認嗎？”

“公公究竟想說甚？”李燁聲音發沉，聽得出已怒。

李公公卻毫不懼:“想說甚這位秦小友大約不知，你李大人也不知嗎？”

突然被點名，秦蓁的目倏地朝李公公去。

不知為何，李公公竟也在看，眸中似有約興和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待秦蓁想要細細追究時，那渾濁蒼老的雙目中，卻又木然得什麼都尋不見。

心道這老家伙腦筋不正常吧？皇家辛連聽都不想聽，卻還妄圖禍水東引，可不是瘋癲得連人都分不清了麼？

正腹誹，便聽李公公尖銳到幾乎拐調的聲音再度響起:“今上不愧為太宗皇帝的好兒孫，不但將太宗皇帝的秉繼承得七七八八，便是行事手段和喜好，都如出一轍，甚至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真真令人不齒！”

這番話說出口，偏殿足足靜了二十息。

這是，什麼況？

秦蓁大眼瞪小眼地看看李公公，再看看李燁，八卦之魂熊熊燃燒，卻嚇得大氣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