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三法司會審。審案堂卻不在六扇門，而是設在了錦繡宮。

欽天監因法事多涉足本案，監正大人邀前去旁聽，秦蓁和白威隨行。

秦蓁長這麼大，還是頭回進宮，看見什麼都覺得稀奇。

白威年紀雖比小，行事卻比秦蓁穩重。

見秦蓁左顧右盼東張西，不由低聲提醒:“蓁蓁姐，你莫要表現得那麼興，萬一出馬腳被人懷疑，不止監正大人，恐義父也要到牽連。”

“我省得。”里說著省得，秦蓁依舊四打量，末了，還悄聲嘀咕:“都說六扇門乃朝廷鷹犬，盡做些見不得的勾當。可我瞧著，刑部這些人也不全是酒囊飯袋，還知道在案發現場會審。就是不曉得，萬一挖出些宮闈辛，他們敢不敢向皇上如實稟報？”

白威到底年輕，即便再謹慎穩重，聽到宮闈辛，也不由來了興致，“你怎知本案涉及宮闈辛？”

“這不明擺著嗎？”秦蓁沖天翻個大白眼:“后宮佳麗，哪個不想得天子青眼？那麗妃集三千寵于一，生下的又是于皇位毫無威脅的公主，還被今上疼得眼珠子似的，簡直就是人生最大贏家，好端端豈會投井自盡？自然是男生怕東窗事發，才走出這步臭棋。”

“啊？”白威被這直白大膽的說法駭得頭皮發麻:“你是說，麗妃娘娘？”

“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后宮那麼多子，皇帝卻只有一個，搶得過來嗎？即便再寵，也總有獨守空房、寂寞難耐的時候不是？”

“……”白威瞠目結舌。

有心反駁，卻不想起監正大人提到的神男子。

指不定，天子七日前命刑部驗尸勘察，乃是盛怒下的頭腦發熱。如今冷靜下來，已然后悔了，否則，豈會同意三法司在錦繡宮中會審？

難怪秦蓁會說出這等沒輕沒重的話，原來，早已從監正大人昨晚的一番敘述中，準嗅出了不同尋常。

白威的外表十分有欺騙，而秦蓁本就生得眉清目秀、小巧玲瓏，即便說出驚世駭俗的言語，面上仍舊一副不諳世事的天真表，再由大道袍加持，當真是個懵懵懂懂毫無威脅的孩。因此踏錦繡宮后，眾人只與監正大人行禮寒暄，瞧都未瞧他二人一眼。

既然是三法司會審，該走的過場自然都要走一遍，前院、后院、麗妃溺斃的那口井臺，倒是一不落。

秦蓁本就疲于應付場諸人，一路跟隨，剪水瞳眸只不聲打量周遭環境，毫不放過任何目力所及的疑點。

最后，一眾人進主殿。

主殿分為三進，外間裝修華麗，云頂檀木作梁，水晶玉璧為燈，珍珠為簾幕，范金為柱礎，柱子上還刻著雕，其余家擺設無不奢靡致、富麗堂皇。

西側乃書房，同樣華麗整潔，不做贅述。

而東邊，則是麗妃居住的寢殿，亦是安放麗妃和歡宜公主尸之。

正值盛夏，殿八尺寬的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遍繡灑珠銀線海棠花。明德帝怕麗妃和歡宜公主尸腐壞，專門命人在床榻周圍擺放著五尺高的冰山，四個墻角亦有。為防冰山融化太快，又刻意將窗格封死，以至于室線不足，空氣中充斥著熏香和腐尸混合的奇特臭味兒。

到底是后宮子私空間，即便查案，也不宜有太多外男出，刑部、史臺和大理寺各派一人進去。

只是，刑部尚書早已見過麗妃和歡宜公主的尸，只遠遠了一眼。

史大夫如走馬觀花，草草看過便算了事。

大理寺寺卿瞧得倒仔細，卻被尸臭熏得涕淚橫流，難以堅持。

欽天監監正不慌不忙，待三方俱退出，方帶著秦蓁和白威進去。

心知監正大人意讓自己驗尸，秦蓁也不推，抓時間疾步上前。

只見，榻上設著白玉抱香枕，鋪著紈蠶冰簟，疊著玉帶疊羅衾，在帳頂四顆鴿蛋大小的夜明珠映照下，顯得井井有條。

而麗妃和歡宜公主，便安安靜靜躺在其上。

秦蓁輕輕揭開蓋在死者上的白布，果如所料，人已死了七日，即便滿室冰山，不見明火，也難防尸腐爛。

此時兩尸上遍布尸斑，外形松散，看上去塌塌的，仿佛出手指輕輕一捅，就能在皮上出個窟窿。

好在尸甫一打撈上來，便被抬進寢殿，現今仍保留著最初死亡時的狀態。秦蓁的視線僅在麗妃安詳如睡的容上停留了兩息，便移至歡宜公主臉上。

與麗妃完全不同，歡宜公主表猙獰、小臉烏青，微張的口腔中，還吐出半截紫黑的小舌頭，便是雙眼，都不曾合上。而脖頸上的掐痕更是一目了然，哪怕毫無辦案經驗之人，也瞧得出，小小的，乃是被人活生生掐死的。

秦蓁的目凝聚在那掐痕拇指，眉頭鎖。遲疑片刻，終是忍不住出右手，打算比劃一番。

然而，有只手比作更快，的手指尚距離那掐痕足有半尺，那只大手已突兀地了上去。

“小威，別！那上面……”話未說完，秦蓁的眼睛倏地瞪圓，人險些驚坐在地。

可是瞎了麼？為何天化日，能看見鬼？這鬼，還與昨晚那個險殘忍、貪財又毫無信譽的混蛋那麼像？

前夜，男子說腰牌暫時由他保管，何時支付完一百五十兩銀子，何時歸還時，秦蓁只想到這貨日后會討債上門。而昨晚秦蓁破罐子破摔，自以為自己這種小人，只要繼續于一角，虎賁軍首領無論如何也不會為了一百五十兩銀子，大干戈來找。

可現在，當這廝毫無征兆突然從天而降，如此神奇地出現在面前，秦蓁覺得，支撐自己的所有僥幸，都在頃刻間坍塌。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跑。

因此，在呆愣了片刻后，做了一連串令自己瞠目結舌的作，傻笑，后退，轉，用最快的速度，越過滿臉迷的監正大人和白威，直直沖了出去。

白威被秦蓁驚得目瞪口呆，愣了好幾息，方悄聲問欽天監監正:“大人，這位是？”

“哦，這是統領六扇門的刑部左侍郎李燁李大人。”監正大人亦沒想到，李燁會突然從冰山后面繞出來，更沒想到，秦蓁會突然逃跑。

他帶著秦蓁和白威來參加會審，本就不合規矩，眼下還滯留寢殿私自驗尸，萬一被這鷹犬參上一本，真真會死無葬之地。

想到無故拖累了賈偉杰，監正大人戰戰兢兢給李燁行了一禮，著頭皮吩咐:“徒兒，還……還不快來見過李大人？”

“小的參見李大人。”白威從善如流，腦子里仍在思考，秦蓁看見李侍郎，為何要跑？難不，他們認識？

李燁倒似注意力不在他們上，目只盯著歡宜公主的尸首，半響，才扭頭淡淡掃了白威一眼:“監正大人的弟子嗎？剛才那個也是？”

“對！也是。”監正大人和白威異口同聲。

李燁點點頭，視線重新回到兩尸上，仿佛對他們的回答毫沒興趣。

眼見他查看完畢，已將白布蓋好，卻突然再問:“為何一看見本就跑？”

監正大人:“？？？”

白威:“？？？”

他們真的不知道啊！

李燁等不到回答，緩緩轉:“難不，本長得很可怕，像鬼？”

“不是！”這回白威反應極快，李燁將將說完，他便口道:“大人生得神俊朗、貌比潘安，怎會可怕？我道兄是因為今兒拉肚子，方才腹痛難耐，所以才唐突了大人。還請大人莫要見怪。”

“如此！”李燁輕笑。

用巾拭好雙手，他若無其事往外走，已然走到門口，卻又止步低低道:“且告訴，拉完，來見本！”

……